第59章: 深夜來訪
“求大人為民婦做主!”
京兆府衙裏,那名二十七八歲的婦人跪在堂下,她懷裏抱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身後跪著的正是墜兒,三人一身披麻戴孝,那小男孩的臉還腫著,額頭上一片烏青,婦人也是一臉的菜色,可惜了那還算出眾的五官。
李承昊坐在側位的黃花梨椅上,坐姿閑適也沒有說話,但那周身都泛著的冷氣,卻讓坐在堂上的京兆府尹虞清,深深地打著冷顫。
虞清看了一眼手中的狀子,側身過來向李承昊說道:“稟殿下,這官司屬於民告官,按律原告要當堂受笞刑三十板……”
“虞大人難道沒見著這堂下都是孤兒寡母,唯一的一個男丁,不僅年幼還重傷在身,你這是什麽破規矩!”李承昊冷氣森然的眼神直射過來,虞清隻覺頭皮一涼,大冷天裏額上竟滲出了汗水。
卻還是咬牙說道:“大越律例如此,下官也是照章辦事。”
語畢,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民女願受笞刑,求大人為民女申冤。”
李承昊皺眉看過去,就見墜兒挺直了上身,微仰著頭,見李承昊看過來,趕忙垂下了眼,又堅決地說道:“民女願意,求大人為民女申冤。”
虞清看了一眼緊繃著臉,攥著拳頭的李承昊,有看向堂下身影瘦小單薄的墜兒,麵上露出一絲不忍,勸道:“小姑娘,這三十大板打下去,說不定你連命都沒了,你可要想好。”
墜兒恭敬地覆身磕頭,一字一句地說道:“隻要父冤得清,民女死而無憾。”
虞清暗暗歎氣,偏過頭,咬牙說道:“那就打吧!”
掌餘寬寸餘厚的毛竹板打在人身上,發出沉悶的“啪啪”聲。受刑的墜兒隻將嘴唇咬得鮮血淋漓,瞪著大大的眼睛,硬是一絲聲音也無。跪在旁邊的婦人,一麵緊緊捂住懷中幼子的眼睛,一麵看著女兒,隻是眼淚橫流,卻不聞淒慘的哭聲。
虞清心有不忍,卻不得不親眼見著那三十大板打完,李承昊偏了眼,一雙手早就攥成了拳頭,仔細看,還能發現那拳頭在微微發著抖,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鷹揚,早就偏了頭不敢看堂下血肉模糊的小姑娘。
這三十大板,一板不差地打完,婦人抱著幼子爬過去,她想將女兒抱起來,卻不知從哪裏下手,隻能無助的哭泣。
府衙前圍觀的百姓見著這一幕,無一沒在掉著淚。
“鷹揚!”李承昊冷冽出聲,“把人帶下去,讓府醫好好醫治。”
“是!”鷹揚肅聲應到。
他走過去,看著毫無生氣的姑娘,脖子上也是青筋暴起,他小心翼翼的將人抱起來,手中觸到溫熱的身體,讓這個看過無數次死屍遍野的男人,心裏都有了一瞬的疼痛。
“你放心!”鷹揚低聲跟婦人說了一聲,就大步而去。
走出府衙,張媽媽就等在那裏,見到他抱著人出來,立刻迎上來。
“將軍將人交給老奴吧!”張媽媽雙眼含淚,表情卻是難得一見的鄭重,讓人無形中就產生了信任感。
“殿下說,一定要將人救回來。”鷹揚沉聲說到。
“是,將軍放心!”張媽媽應著,轉身往右拐了個彎,一輛不大的馬車停在那裏,“將軍將人放到車上去。”
鷹揚頓了一下,順從地一步跨上車梁,簾子從內撩開,一張熟悉的臉就露出來。
“先生……”鷹揚心中不由一喜。
“嗯,讓殿下放心。”這人說了一句,示意他將人放下。
鷹揚這下徹底放心了,下車來,看向張媽媽的眼神就帶著探究,張媽媽半垂著眼站在車前,若無其事地說道:“請將軍轉告殿下,最遲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人來訪,請殿下務必要見一見。”
鷹揚深深看了她兩眼,慢慢點頭,“好!”
“有勞將軍了。”張媽媽福身行禮,又道:“將軍快回去吧,錢府少爺,若沒有將軍出馬,怕是京兆府衙的捕頭,震不住。”
果然,京兆府的捕頭先去了錢府,卻空手而歸,李承昊嘴上沒說,但臉上已是陰雲密布,鷹揚主動前往,拿著平親王令,才終於將那位大少爺帶到堂前。
剛將人帶回府衙,衙外就來了一大隊人,那是一隊冬月十九那日與死者一同出工的苦力,就是他們親眼所見錢少爺逼著死者下水,親眼見到錢府下人將人打到半死,親眼見到死者被錢少爺下令扔進河裏,也是他們下水將人撈上來。
這一下,還妄想狡辯的錢少爺當場癱在堂前。
錢民川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尚且自身難保,唯一的兒子又被人告了下了大獄,更重要的是,他親自求到文王府上,李承文都氣得不想見他。
“求殿下看在微臣衷心耿耿的份上,救救臣那不肖子。”錢民川跪趴在地上,聲淚俱下。
李承文也正是火大的時候,直接就吼他,“你還想著救人,你自己都已經洗不清了。你平日嬌縱兒子管教不嚴也就罷了,本王問你,他一介布衣,為何會去碼頭巡視,他憑什麽去。錢民川啊錢民川,你讓本王說你什麽好,你管不了老婆也就罷了,怎麽連個兒子也管不住!”
錢民川被他那麽一說,冷汗立刻瓢潑而下,整個人跪趴在了地上,顫聲道:“求殿下一定要救救微臣呐!”
李承文說得不錯,李承昊也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什麽都還沒開始查,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書房寫奏折,不僅要上表錢民川教子無方,還要彈劾他委用白衣,以權謀私。
知道李承昊今日怒氣衝天,鷹揚一直記著張媽媽的話,也找不到機會說。眼看天快黑了,也沒見她說的什麽人要來訪,鷹揚就想著,自己大概也是因為今日之事腦袋混沌了,怎麽就能相信一個粗使婆子的話。
臨近二更,鷹揚早把這事忘之腦後,李承昊從府衙回來一直就冷著臉,連晚膳都不曾用,眼看著夜越來越深,鷹揚就勸道。
“殿下保重身體,卑職讓廚房送點吃食過來。”
李承昊剛才將奏折寫好,搖頭問道:“那個丫頭怎麽樣了?”
鷹揚記起那件事還沒跟他說過,於是說道:“卑職先前忘了說,那個墜兒被零落姑娘身邊的人接走了……”
李承昊猛地抬頭看過來,視線冰冷,“怎麽被她接走了?”
鷹揚垂了眼,說道:“卑職剛一出去,梨苑的張媽媽就已等在外麵,並且……為墜兒診治的,是鬼醫先生。”
李承昊黝黑的眸子,更沉了沉,放在桌幾上的手,又握成了拳。
鷹揚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道:“那個張媽媽,還讓卑職轉告殿下一句話。”
“什麽話?”
“她說,最遲今晚,還會有人來訪,請殿下一定要見一見。”
李承昊冷哼,“那個零落行事神秘,滿腹算計,可是也有算差的時候,這眼看都半夜了,她說的人呢?”
鷹揚也點頭說道:“卑職剛剛也想過,這一次,怕是被她……”
話還沒說完,外麵就傳來府兵的聲音,鷹揚一抱拳,“卑職出去看看。”
少傾,鷹揚就進來了,一臉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李承昊輕嗤,“別跟我說被她說準了。”
鷹揚抿了抿嘴,抱拳說道:“婉芝夫人的兄長,正在門房等候,說有要事稟報殿下。”
“王家?”李承昊沉吟一聲,劍眉蹙起,“帶他進來。”
婉芝的兄長,叫做王誌,是個瘦高個的年輕人,一進來就向李承昊行禮道:“深夜前來,望殿下恕罪。”
李承昊對他還算客氣,示意鷹揚看座,“究竟有何要事,需連夜過來。”
王誌婉拒了鷹揚,仍然站在原地,神色嚴肅地說道:“確實是萬分緊要的事,這半月來,草民那個莊子外麵,已經開始有生人出入,今日得了殿下主審戶部侍郎的案子,這才馬不停蹄地進城來,路上轉了好幾圈才甩掉了尾巴,故而晚了些。”
“你受傷了?”李承昊問道,視線落在王誌玄色外套上。
王誌無謂一笑,“一點皮外傷,謝殿下關心。”
李承昊卻已讓鷹揚去拿金瘡藥過來,王誌卻麵帶焦急地說道:“草民這點小傷不足為懼,殿下還是快點先派人去草民家中接一個重要的證人進府吧!”
“什麽證人?”李承昊肅聲問道。
王誌答:“今春私鹽案的重要證人,手中握有戶部收受賄賂草菅人命的證據,不僅如此,還有榮州官場買賣官職的證據。殿下,草民出來時已經打草驚蛇,怕去晚了,就麻煩了。”
李承昊的內心被震了一下,他深深看著王誌,幽深的眼睛裏發出冷冷的探究的光芒,半晌才問道。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既是那麽重要的證人,又為何偏偏在你的莊子上?”
王誌的視線不閃不避,背脊挺直一臉正氣,“草民也是受人之托,證人一個月前送來的時候,差點重傷不治,是鬼醫先生妙手回春將人救回來。草民深知此事事關重大,一直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將此事上報禦史台。但殿下知道,草民一介布衣,此事需得萬分周全才是,若不是今日得知是殿下主審錢民川的案子,草民還在等待機會。”
又是鬼醫!李承昊又想到了零落,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怎麽事事與她相關?她看似柔弱的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麽東西?
於是脫口問道:“是誰將人托付給你的?”
王誌頓了一下,皺眉想了想,問道:“殿下知道幽冥三司麽?”
李承昊猛地抬頭看向他,目光如炬,默念。
“幽冥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