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餌
轉眼就到了冬月,一日比一日冷,益州冬日多霧,進了冬月越發的嚴重,整日整日的被濃霧籠罩。
零落的腰有舊疾,每年冬天風寒入侵就分外嚴重,幾乎每日都在泛著酸疼,尤其遇到下雨天,寒氣合著水汽四溢,那疼痛能直接讓她起不來床。
“你這才好了一點,是要到哪裏去?”金玉見零落又穿上了男裝,有些不滿地問她。
零落利落的穿上靴子,又對著銅鏡整了整束發的玉冠,才說道:“我要去一趟美人香,你留下來。”
金玉擰著眉,小臉皺起“我知道你有正事,但是這幾日天不好,還不知道今晚會不會下雪?你的腰痛犯了怎麽辦?”
零落笑,“不打緊,我穿得很厚實,我就去見個人,很快就回來。”
一邊朝她努努嘴,說道:“把那個大氅給我拿來,外麵肯定很冷。”
金玉撇著嘴,不情不願地往櫃子邊去,從最底層的包袱裏抱出一件黑色的狐裘大氅。她慢吞吞地走過來,拉著臉不動了。
零落眼睛笑得眯起,伸手去拽了拽那件大氅,討好地說道:“好金玉,外麵那麽冷,你不忍心讓我挨凍吧!”
金玉還氣哼哼的抱著大氅不放,“你不去不就行了,外麵那麽黑,天又那麽冷,明日白天再去不行麽?”
零落搖頭,態度堅決,“不行!”
“那……那你一個人遇到歹人怎麽辦?”金玉瞪著大眼嚇唬她。
“現在天下太平,天子腳下哪來什麽歹人?”零落抿嘴無奈地說道,見她還要說什麽,趕緊打斷了她。
“哎呀,不用擔心,晚上城裏有巡夜的城防兵,我又有殿下的令牌,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我很快就回來了。”零落說完一把搶過她懷裏的大氅,一抖開就披上了。
金玉到底還是強不過她,不情不願地幫她整理好帽子,看著她頂著寒風走進濃濃夜色裏。
……
美人香二樓的廂房裏,三盆銀絲碳燃得紅紅火火,讓這間不大的屋子裏暖意融融。
陸攸寧胡亂靠在東牆下的矮榻上,眼睛微眯著,一隻手時不時地撿一顆瓜子扔進嘴裏,咬得哢哢響。咬著瓜子的同時,嘴裏還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那般悠閑的樣子,看得坐在圓桌邊冷臉俊麵的七爺已經忍不住瞪了他好幾眼。
“七爺,你說你再瞪我,累的還是你的眼珠子,人生得意須盡歡,這裏又沒有外人,你還坐的那麽正派幹嘛!”
說著還挪了一下身子,朝他飛去了一個媚眼,拍拍身邊的位置招呼他,“過來躺一躺,舒服。”
眼看著七爺那張俊臉拉得更長,那瞪過來的漆黑眸子裏湧起濃濃的殺氣。他這樣的表情,要是換成別人,早就嚇得魂不附體,偏偏陸攸寧還嘿嘿發笑,好像還在為觸到了他的逆鱗而歡喜不已。
“多謝曹大叔。”
外麵傳來零落清軟的聲音,這讓陸攸寧將手裏的瓜子往盤子裏一扔,他剛拍了下手零落已經走進來了。
暖氣撲麵而來,零落忍不住“嘶”了一聲,誇讚道:“還是陸判你這裏好。”
陸攸寧瞬間拉了臉,不悅地抱怨:“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把我跟那個死鬼混為一談。”
零落嘻嘻一笑,扯了大氅上的帽子,露出凍得僵硬泛白的小臉,“這樣才符合你的身份呀!”
說話間她已經解了帶子,將大氅脫下來,屋裏沒有別人,七爺便自動走上前去接了她手裏的衣服,掛在旁邊的架子上。
零落立刻搓著手就往火盆邊湊,一邊吸著鼻子說道:“陸判,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你別忘了啊。”
陸攸寧拖著圓凳坐過來,二話沒說就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零落微掙了一下,“我沒事。”
“別動。”
難得陸攸寧正經了臉色,手指已經搭上來,零落嘟了嘟嘴。任由他探了一陣又乖乖換了另一隻給他,見他神情鬆泛下來,才翹唇一笑。
說道:“怎麽樣?我說我沒事吧。”
陸攸寧傲氣地一抖衣袍,地斜睨了她一眼,“我是怕你毀了我的名聲。”
又拍了一下她的頭,說道:“給你的藥膳方子,要時常記著吃,對你的腰有好處。”
零落的頭點得小雞啄米似的,“是是是,等我當上了側妃,掌管了王府大權,想吃什麽沒有?”
話剛落,腦袋另一邊又被七爺拍了一下,冷聲冷氣的聲音,“我看你快魔障了。”
零落抱著腦袋,氣呼呼地瞪了兩人一眼,那委屈吧啦的小眼神,恨不得飛出刀子去,不滿地嘟囔,“誰叫你們不幫我快點搞定那個王府,我要當側妃,我要當側妃!”
她這般耍賴的小孩子行徑,讓他們都想起了幼時的自己。
那時候,零落還是才剛被選進禮樂坊的小宮女,還在晝夜不停的練舞。陸攸寧還是吊兒郎當的小小少年,常為了各種古籍醫典挨師父的打。而當時還不叫七爺的七爺,還是個高高在上的世家少爺,隻常常因為身份的突然轉變而喜怒無常。
那時他們雖然不時常見麵,但凡聚在一起,陸攸寧就總喜歡逗小小的女孩兒,小七爺也喜歡看她帶著小憤怒又不敢發作的樣子,好像這樣子,才能讓他們都忘記年幼的自己所不應該承擔的一切。
大家都想起了過去,屋子裏一下安靜下來,隻偶爾有銀絲碳燃燒發出的“啪啪”聲。
“你想好了?”七爺突然出聲,聲音低沉醇厚。
零落重重地點頭,“布置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
陸攸寧深深地看著她,有些心疼地說道:“丫頭,我們可以再想別的法子。”
零落苦笑,“我倒是想,可是陸判,今年就整整十二年了,陛下的身體也是江河日下,現在是我最好的機會,我不能錯過。”
陸攸寧也是笑容苦澀,他忍不住就看向了七爺,突然覺得自己才是最難的那一個,一想起來,心裏就一陣揪痛。
“我幫你!”七爺冷然出聲卻沒有看她,隻淡淡的說道,“你們商量好了通知我。”說完話起身就走。
“七爺……”零落叫了他一聲,見他走了,她的心情有些失落。
“算了,他這就算是表態了。”陸攸寧安撫她,“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他要麵對什麽?這一次,就當是大戰之前的練兵吧!”
零落無可奈何地點頭,“謝謝你陸判!”
陸攸寧笑著揉了一把她的頭,“我們之間說什麽謝?說正經的,你想什麽時候動手,我這邊好讓人候著。”
零落皺了皺鼻子,瞪著大眼睛看著他,表情複雜地問他:“陸判,你說我這麽做,會不會太壞了?畢竟這寒冬臘月的,女子身子又弱。”
陸攸寧握了一下她單薄的肩,像是要給她力量,“零落,你想一想你剛收到的消息,想一想榮州的那些百姓,他們在這寒冬臘月裏要怎麽過?”
見零落慢慢咬住了唇,眼神也逐漸堅硬起來,陸攸寧的笑容柔和了一些,“零落,你不是說平親王已經知道那件事了嗎?這就是個起因,我們正好幫他把釘子拔了,有些事必須要做,不是我們,也會是其他人,是他們自己的錯,你別忘了,我是陸判。”
零落看著他溫和英俊的臉,終於重重地點下頭。
“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好!”
……
冬月的卯時,天還黑得很,金玉在門外左顧右盼了好一陣才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來。昨夜她一直守到四更天,都沒見零落回來,她心裏雖然又急又怕,但靜下心來更擔心的卻是怕這事被墜兒知道了。
所以她強裝鎮定地回了耳房,但究竟是睡不著,寅時剛過就恨不得爬起來看看,好不容易聽到卯時的報更,外套都顧不得披一件就過來了。
“金玉。”
進門就出現的聲音,將金玉嚇了一跳,她穩神一看,零落披著狐裘大氅端著一盞燭台,從屏風後走出來。
“呼!”金玉誇張的一吐氣,拍著胸膛掐著腰就過來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嚇死我了知不知道。”
零落淺淺一笑,“寅時初回來的,你去把張媽媽叫過來,我有事讓她去做。”
金玉一頓,立刻應了,“我這就去。”
卯時三刻,張媽媽就像往常一樣,從梨苑出來往大廚房去拿早膳,在路上還遇到其他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張媽媽是王府老人,路上遇到幾個熟人,還一起扯了幾句閑話。
天亮之後,是益州冬日難得的晴天,許久不見的太陽升起來,濃霧散去,陽光燦爛讓人的心情都好起來。
“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出去走走,這些天一直悶在屋裏,都快憋死了。”金玉看著太陽起來,心情雀躍地纏著零落。
零落又坐在梨樹下的竹椅上看書,聽了她的話頭也沒抬,“我就在這裏曬曬太陽也挺好。”
剛說了這話,墜兒就飛快地走過來回稟,“稟姑娘,子佩夫人遣了人來請姑娘去花園,說是池子裏的睡蓮開了花,大家都去看熱鬧了。”
“這個時候睡蓮開花?你沒聽錯吧!”金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墜兒肯定地點頭,“是,須晴姐姐說的真真的,說是睡蓮開了花,現在各個院子裏的夫人都往池子邊去了。”
金玉一向好奇,這下更揪著零落不放了,“我們也去看看吧,我還從來沒見過大冬天的開睡蓮呢!”
零落也挑了挑眉,遲疑了下就將書冊一放,“那行,我們也去看看這大冬天的,睡蓮是如何開的。”
零落她們到的時候,睡蓮池邊已經站滿了人,想來這大冬天的睡蓮開花,將後院王府的人都吸引過來了。
“零落快來。”綠竹遠遠就招呼她,“快來看,這睡蓮在冬天開花,我可還從來沒見過呢!”
金玉一路都踮腳往前望,這一下聽綠竹在招呼零落,立刻就拉著她往前麵去,見到她們來了,後麵圍著的丫鬟婆子自是自動地讓出了路。
零落走過去,見子佩和文茵也已經站在前麵了,綠竹就挨著子佩站在一起,零落向她們行了禮,帶著金玉站在了綠竹的另一邊。
王府的睡蓮池不算大,零落剛進府的時候,睡蓮還沒凋謝,當時她就站在這裏看了好一會兒的花。現在,已入了冬,睡蓮池裏早就是一片破敗,原本連莖葉都枯萎了的睡蓮,居然在一夜之間恢複了生機,開出了朵朵豔麗的粉色花朵。
這確實讓人又驚又喜。
“這花可真好看。”綠竹一直拉著零落的手,指著那水中央最大的那一朵,“你看,那朵開的真好,冬天睡蓮開,是天降福瑞啊!”
旁邊的子佩卻輕哼了一聲,“再多再大的福瑞,那也是老天爺降給殿下的。那些上不了台麵的泥腿子,哪裏配得上天眷顧。”
綠竹的臉白了白,勉強笑道:“姐姐說的是,殿下是綠竹的主子,隻要是殿下好,綠竹就心滿意足了。”
“嗬……”子佩冷了一聲,“殿下又不在,你這副拿喬的樣子裝給誰看呢?”
說完更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說道:“我這人最討厭的,就是那種諂媚裝嬌弱的狐媚子,一天到晚,盡琢磨怎麽勾引男人。哼,某些人,就算是使出渾身解數,也改變不了她低賤的出身。一個長得幾分姿色的泥腿子,這不還是泥腿子嘛!”
子佩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讓此刻圍著睡蓮池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其中更有人開始竊竊私語發出低低的笑聲。
綠竹的臉上自然就掛不住了,紅一陣白一陣的,捏著零落的手都不由加重了力道,零落甚至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輕輕顫抖著。
於是柔聲說道:“大家都是來賞花的,這花開的這麽美,姐姐看看花就好,其他的不必放在心上。”
綠竹感激的一笑,求救版地看著她,說道:“這花也看了,妹妹去我院子裏坐坐可好。”
零落點頭,“好!”
兩人跟子佩和文茵告辭行禮,子佩自然是揚頭不理,隻有文茵安靜地回了禮。兩人轉身往外走,身後圍著的人又紛紛往兩邊讓,子佩就挨著綠竹站,綠竹轉身的時候兩人就手臂相碰,子佩不喜地一撤身。
初升的太陽還來不及曬幹夜間濃重的露水,綠竹就此腳下一滑就往後倒去,睡蓮池的欄杆極低,根本就擋不住一個人。綠竹驚慌地伸手亂抓,旁邊的人紛紛大驚失色地後退,隻有零落忙不迭地去拉她,剛抓住了一片衣袖,人已經落下去。
“撲通”兩聲,睡蓮池濺起半人高的水花,片刻之後,就響起了驚惶的叫聲。
“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