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清障
是夜。
零落倚在窗前的軟榻上翻書,金玉慌亂地闖進來,急急端了小幾上的茶水就是一通灌,完了粗粗喘著氣,將胸膛拍得啪啪響。
“有結果了……”
金玉說完撲通一聲靠著零落坐下來,聲音微顫。
零落卻是看也沒看她,粉唇輕啟。
“如何?”
金玉抿嘴看她,臉色白得嚇人,咽了下口水道。
“明日處斬!”
零落這才抬頭起來,但也沒看金玉,而是看向了窗外夜空中那將圓未圓的明月,歎了口氣。
“好好的中秋,怎的偏生出這樣的事來!”
金玉接口也是一聲歎息,“誰說不是呢?那燕夫人還是很受寵的,怎就生了行刺之心呢?”
零落這下才看過來,伸手捋了捋她垂在胸前的發,梨渦淺笑,“別管了,今天你也嚇得夠嗆,早點去睡吧!”
金玉的臉還慘白著,眼中盡是驚惶之色,“那我去幫你鋪床,你也早點睡,我現在想想真是後怕,幸好你臨時改變主意不送那肉糜蛋,否則我們……”
說到這裏,她打了個冷顫,沒再往下說。
零落柔柔一笑,“不提了,你去睡吧,我等下自己去鋪就好,你別管了。”
金玉點頭,零落與她自幼一起在宮中長大,現在名為主仆,實際上兩人就是相依為命的姐妹,互為彼此唯一的親人。聽到零落這般說,也沒再堅持,隻叮囑她早些休息,自己便出門去了。
待房門掩上,零落也沒了看書的心情,抬臂支在窗台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那輪圓月。
又是一年中秋到了,過往的那些影像又再次出現在她午夜夢回中,這幾日她怕又要睡不好了。
夜涼如水,那霜白的月光照在老梨樹上,投下一地的斑駁陸離。
零落隻覺眼前一閃,黑影便已隱在了窗外暗處,暗沉的聲音低低傳進耳內。
“你怎麽敢在那種情況下……”
“沒什麽好說的,回吧!”
零落柳眉微皺,言語頗有些厭煩,那黑影一頓,倒也沒多說。等了片刻也沒聲音傳來,零落這才關了窗,這家夥好像又精進了不少。
第二日,零落跟金玉一起去到前院,今日本是中秋,但因昨日燕笑當眾下毒行刺一事,皇帝大怒下旨徹查此事,於是便有了府內女眷集會前院這事。
此時,所有姬妾都聚集在偏廳內,廳外有兵士把守,皆是沉默冰冷的模樣,嚇煞了一眾鶯燕。
她們此時都圍在最受寵的芝夫人身旁,也不管平日是否與之交好。零落也坐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聽她們用發顫的聲音小聲議論。
“燕夫人都被當場拿下了,這還要做什麽?”
有如此膽戰心驚的。
“反正我是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的。”
也有這般無所畏懼的。
零落進府不久,又還未承寵,以往這種場合是不會有人來跟她搭話的,但是今天身邊卻湊近了一個年約二九,麵若桃李的女子。
“零落姑娘不害怕麽?”
零落抬眼看她,隻見她跟自己一樣梳著少女髻,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帶著清澈的笑意,見零落抬頭便低聲道。
“我是住在竹汀的綠竹,跟你的梨苑挨得近,一直想去看望姑娘,可是聽說姑娘平日都要練舞,就不便去叨擾了。”
她聲音細軟,傳入耳內很是舒服,零落抿嘴輕笑,“綠竹姑娘客氣了,我剛進府,正愁沒有玩伴,往後姑娘沒事時多來走動,我高興都來不及,哪來叨擾之說。”
這邊兩人剛說了兩句,一身銀色甲胄的鷹揚就大步進了偏廳。
平親王府沒有女眷掌中匱,府裏除了內院,所有女眷,無召一律不得進入前院,所以他這個平親王副將,戰時陪平親王上戰場,平日就代管府內一眾事宜。
鷹揚雖隻是個年輕武將,卻比廳裏這眾姬妾的地位都更高貴,這王府的姬妾見到他都要行個半禮,叫聲將軍。
他一進來,偏廳立刻安靜下來,先前還坐著的也都不約站起身。年輕將軍的臉,就如他身上的甲胄一般冷硬,哪怕他確實是個英俊的男子。
鷹揚先是拱手朝廳內眾女行了平禮,然後麵無表情地朗聲宣道。
“末將奉王爺之命,對諸位夫人的住所進行了清查。”
話落,人群中立刻傳來竊竊之聲,零落掩在袍袖下的手指絞緊,臉上卻還是沉靜一片,就聽鷹揚繼續說道。
“還請念到名字的夫人,跟末將走一趟。”
之後,隨著男子冷清的聲音,一聲接一聲的哭喊聲、驚叫聲響起,被叫到名字的姬妾無論之前是否得寵都被兵士無情地拖走。
金玉抓著零落的手臂瑟瑟發抖,零落輕拍她的手背,近乎無聲地安撫她。
“沒事的,別怕!”
沒被念到名字的也早已嚇得麵無人色,大家都知道平親王雖是愛色之人,但他在戰場上的殺伐果斷,也早就如雷貫耳,整個大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多情的男子也無情,更何況那是無數次從戰場上走出來的男人。
擔驚受怕的時候,時間總是特別漫長,等到鷹揚宣布餘下的人可以回房的時候,之前還聚滿人的大廳,隻剩下了寥寥數人。
但也幾乎都抖著身子靠在侍女身上,隻差沒有癱倒在地。零落想著,這些女人以往總是想盡辦法進到前院來,現在恐怕很久都不敢再來了。
金玉也是麵如土色,零落與她相互攙扶著,隨著人群慢慢往梨苑去,之前剛與她搭了話的綠竹,也是嚇得連跟她打招呼都忘記了。
回到梨苑,金玉一直待在零落房裏直到夜了,也不肯離開。
“這不是好好的嘛,別怕!”
零落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於是柔聲安慰,“要不,你今晚就睡在這裏吧!”
金玉連連點頭,立刻就爬到床榻上去,“那我就跟你睡,鷹揚將軍那個樣子,我以後都不敢跟他說話了。”
零落笑,“他也不過職責所在,平日你可看見他對何人無禮過。”
金玉嘟囔:“反正我以後都怕他了。”
零落不再跟她辯,展開被子給她蓋好,“你先睡,我看會兒書。”
她又坐回窗前的軟榻,挑亮了蠟燭湊在燈下快速地翻著書。
“你翻這麽快,能看進去什麽?”每次零落看書的時候,金玉就會說這句話。
而零落也總是淡淡回答:“哪裏能看進去,不過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以往金玉總會再打趣她幾句,今天卻例外的沒有出聲,零落猛的轉頭去看。
果然,金玉已經陷入沉睡之中,正中圓桌旁已然坐著一位紫色衣袍的男子,他正眼神犀利地看著她。
零落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起身向來人蹲身行禮。
“今天這一出清障大戲,你可滿意?”
男子聲音冷清低沉,說話間已向零落抬了手。
零落又行了半禮這才起身看向男子,“這話,該是零落來問才是。”
男子清淡的視線掃過來,似是要從她平靜的神色中看出什麽來,停了半刻,方才揚高了唇角,如沐春風的模樣。
“此話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