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粗鄙之語
“於是你們就為了蓋間屋舍,鬧到了大晚上?”山神不可思議道,“堂堂逢生,你的先祖若是知道,你被這點小事難住,恐怕會死而複生,來敲你的額頭。”
逢生無奈地低垂眉眼,輕聲歎氣。
昨天晚上,他們一夜未睡,為了這個房子,有人砸到了腳,有人鋸到了手。
夜梟帶著玉岸過來,沒幫忙,倒是在一旁開啟了嘲諷模式,聽得龍女肝火上漲,提溜著錘子就去找他幹架。
最後眾人實在做不下去了,索性工具一扔,一把火燒了木料,對著巨大篝火喝起了酒。
喝酒不是這一晚的結束,而是開端。
聖古第一次喝酒,隻一杯,就倒在了地上。
夜梟見機踹了他一腳,罵著沒用。
這被月人看見了,可不得了,拽著夜梟的領子,回旋著把他扔出老遠,夜梟翻滾著、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山神結界,眼見就暈了過去。
待他清醒過來,蔫蔫地飛回來後,隻見月人捏著玉岸的嘴,正往他口裏灌酒,身邊七七八八地扔了幾個酒壺,不知已經灌下去多少。
玉岸平日裏如石頭一般,今日卻滿麵緋紅,酒水順著他的喉結向下,打濕了麵前的衣衫。
夜梟腦子裏“轟”的一聲炸了,一把從月人手裏搶回玉岸,懷裏的人神誌不清,雙手顫抖,幾乎抱不住自己的圓形玉石,一個扭頭,就栽進了夜梟懷裏,再也出不來了。
“喲,暈了。”月人壞笑著,拉扯夜梟道,“讓開,我要把這孩子,從這,扔進魚音的湖裏去。”
一邊的魚音正給喝暈了的聖古扇著風,抽空說道:“我覺得,我的湖水,可能不想接受這個滿身酒味的半妖哦。”
“不管!”月人一把扯開夜梟,就要動手,夜梟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嗷嗷直叫。
月人見勢吼道:“還敢不敢對聖古動手了?!”
“不敢了不敢了!”
“還罵不罵他沒用了?!”
“不罵了不罵了!”
“還喜不喜歡玉岸了?!”
“不喜歡了不喜……”夜梟突然覺得不對,一抬頭,隻見月人笑得奸詐。
“我靠!你陷害老子!”夜梟從她手中搶回醉得不省人事的玉岸,大吼道,“老子喜歡玉岸!老子喜歡他一輩子!”
說罷張開翅膀,從月人的魔爪下逃出生天,兩人不知去了何方。
“夜半三更,孤男寡男……”龍女喝高了,斜眼看著夜梟與玉岸離開的方向,口中喃喃道。
一旁的木娘聽了,整個身形都愣了一下,半天說道:“他們,是這種關係嗎?”
“沒錯,妥妥就是那種關係。”龍女奸笑著,對木娘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最終以打了一個酒嗝收場。
木娘還是個傳統的姑娘,她被這個消息徹底驚呆了,不自覺地端起酒杯,一口悶了,試圖壓驚。
怎知那杯酒下去,就再也沒有意識了。
木娘以為她暈了,其實是瘋了。
她低垂著頭有好一會,然後開始摸索著抽出木劍,找了個站著的人,就殺了過去。
龍女躺在木藤上,聖古暈倒在地,剛剛轉醒,魚音跪坐在他身邊,逢生抱著小黑,捂著昆吾的耳朵,蹲在角落似在發呆。
唯一站著的,便是對空暢飲的月人。
月人看她來勢洶洶,也不退讓,一手端著酒壺,一手接招,渾厚的妖力,便讓木娘近身不得。
“要打架嗎?!”龍女唯恐天下不亂,召出龍珠,大吼著,“二姐,我來助你!”
木娘周身的妖力在龍女的龍珠加持下,更為猛烈,月人發出“哇哦”一聲讚歎,認真應戰。
乒乒乓乓地,一直戰到了淩晨,龍女與木娘妖力體力皆是不足,終於敗下陣來。
月人這一路打鬥,氣都沒喘,手中酒壺不離,邊喝邊打。
她仰頭倒了一口,笑看地上躺著的兩個半妖道:“你們還小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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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聽了經過,無語凝噎:“所以,這就是那個鳥族小半妖,在我的結界外,說了一夜情話的原因?”
逢生給了麵前這座大山一個意味不明的目光:“為老不尊,聽人牆根。”
“……我沒有。”
“在這結界裏很無聊對不對。”
“有時會。”
“所以你就聽人牆根?”
“……我沒有。”
一段毫無營養的對話過去,山神正色問道:“你為什麽不用言靈。”
逢生像被問到了逆鱗之處,眉間不可覺察地抽動了一下。
山神沒有錯過她細微的表情,接著說道:“言靈才是你們逢生一族區別於其他術士、名震天下的本領,你卻像為了封印言靈,連自己說話的本能都抑製住。”
逢生不語,抬頭看著上方因為結界而變成了青綠色的天空,眼神轉了轉,良久喃喃道:“因為我相信,萬物循環,周而複始,終有因果。若是我起了這個因,卻沒有承擔它的果,那麽這結果,總會落在世間某處。會帶來更大的災難,還是由他人、或未來的我所承受,這都不得而知。言靈,是有悖常理的術法,我無法坦然用它。”
“你逢生先祖創造出這種便利的技能,定然也沒有預料到,萬年之後,會有個小姑娘拒不使用吧。”山神想到那人聽說後可能作出的反應,不禁有些幸災樂禍。
他在自己麵前說起言靈有多麽強悍的畫麵,還曆曆在目,如今,在自己麵前的,已是他十代以後的傳人了。
“總聽你提起我的先祖,你可知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逢生問道。
“我怎麽會不知呢……”山神輕笑,回憶著描述道,“他,是個混蛋。”
逢生詫異地微微睜大了眼:“第一次從你口中聽到這種粗鄙之語,沒想到是為了形容我的先祖。”
“我活了這麽些年,這是我學到的最粗魯的言語。”山神歎道,“若是我還有更粗俗的詞匯來形容他,定會描述得更貼切的……”
山神停頓了下,又接著說:“雖然他不是個好人,但對這個大陸、世間而言,他還是個偉大的救世主。”
逢生聽了,浮想聯翩:“真想知道他做了什麽,能讓山神你這般惱怒。”
“惱怒……”山神輕歎,“就像我不懂得形容人的詞匯,你也不懂生靈的情感,我的心情,豈能用‘惱怒’一詞概以言之。”
說罷,他又悠悠看了看逢生抱在懷中的小黑獸,道:“你應該知道,你懷中的究竟是什麽吧。”
逢生愣了一下,習慣性在小黑獸身上撫摸的動作也停住了,引得它微微抬頭,緊盯著她。
“我知道……”逢生繼續撫摸的動作,低頭對上它沉香木色的眼眸,能從中看到自己沒什麽表情的臉。
“看來你有自己的打算……”山神懂了,“你的決定,我不插手,隻是,你選的這條路,更多是與自己過不去罷了。”
“……”這回,輪到逢生被山神噎住了,她抬頭盯著山的一角,眼神呆滯,好久道了一句,“我從來都過不去。”
“別發呆了。”山神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不太舒服,他對逢生道,“從你麵前的小路上來,山陰處,有一間草屋,你把它帶出去吧。”
逢生回了神:“你這山上,怎會有草屋?”
“很久之前,有人擅自在我這山上蓋的,我懶得管它,就留到了現在。”
“這草屋也算伴了你許久,真的忍心讓我帶走?”逢生問道。
“哼……”山神輕笑了一聲,“這本就不是我的東西,讓你帶走又有何妨。”
況且,留下這屋子的,是你逢生的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