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恩威並施
徐佑先安排人回錢塘送信報平安,張玄機等人必定日夜難寐,早點告知,也好讓他們安心。另外還要讓何濡左彣和冬至從明玉山趕來吳縣,接下來如何應對時局,何濡身為謀主,須臾不離,冬至掌管情報機構,自然不能缺席,至於左彣,小宗師的作用,永遠超乎想象。
洗去一身征塵,徐佑換了衣物,安坐內室,從顧允那裏得知了他藏頭露尾返回吳縣這半個月來的局勢進展。
太子弑父之後,連夜脅迫柳寧、庾朓等屈服,顧卓寧死不從,被曹淑砍了頭,然後征召百官入宮,僅有數十人應召前來,旋即被服冕旒,繼位登基,並宣敕書:侍中顧卓、左衛將軍梁秀弑逆無狀,朕勒兵入殿,已無所及,號惋崩衄,心肝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朕將大赦天下,改元天聖,俾眾周知。
自三代以下,稱王稱帝的不知凡幾,安休明卻是第一個弑父奪位的皇帝,無前例可遵循,必然心虛,所以關於改年號一事還有個小插曲。
改元天聖,是安休明和魚道真早就商量好的,可具體什麽時候改元,衛田之提出異議,按規矩應該到明年才能正式改元。安休明得位不正,等不了那麽久,召來中書郎袁燦,問他前朝可有當年改元的先例?
顧卓的腦袋還掛在太極殿門口,袁燦畏死,道魏哀帝曾於魏明帝死後當年改元,主上若改元也不是不可。安休明大喜,加封袁燦金紫光祿大夫,兼領吏部尚書。
即位已畢,安休明還居西省,西省在台城內,是太子幼年居住的地方,成年後才移居東宮。他弑父時尚且大膽,可事成後卻越發驚懼,不敢親自臨喪,由蕭勳奇入顯陽殿,棺殄安子道的屍身,諡為景皇帝,廟號太宗。停棺三日後發國喪,葬長寧陵,一代中興之主,就此落幕。
接下來論功行賞,東宮舊部全都一飛衝天,衛田之為尚書仆射,主尚書台事,從此尚書令成為虛職,不複往日威盛。曹淑為左衛將軍,殷素為右衛將軍,拱衛宮禁,陳述為左軍將軍,戍守石頭城,任建為右軍將軍,鎮守京口。何正為輔國將軍,魏敬為屯騎校尉,張楚為強弩將軍,其餘所部皆升官兩級,賜金銀無算,徹底掌控了中軍。
賞過自己人,合作者也要安撫。封蕭勳奇為大司馬,兼司隸校尉,封沈度為大將軍,統領中軍,封蕭玉樹為領軍將軍,封沈穆之車騎將軍,封沈慶為護軍將軍,封沈越為黃門侍郎,加北武雙授,參讚軍機,顯貴一時。
其他王公貴戚雖然沒有出力,可事後要他們不搗亂,支持新君,自不能太吝嗇。竟陵王安子尚,綽號露鳥王爺,可也領著揚州刺史的職責,尤其他還是安休明唯一尚在人間的叔叔,因此封為太保,參拜不名。衡陽王安休遠,那是狼狽為奸的弟弟,自不能輕怠,故加封太尉,都督徐、兗、青、冀、豫五州諸軍事,兼徐州刺史。
另立太子妃王氏為皇後,尊魚道真為神師,迎始安公主入宮,多加賞賜,釋李雀兒出獄,放歸沈宅,將薛安國車裂,棄屍荒野。另以霹靂手段殺了三十多個忠於安子道不肯歸順的朝廷頑固派,夷其九族,台城外的珍珠河為之染紅七日不絕。
以功名利祿誘惑,以殺伐屠戮威懾,同時安休明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親至各門閥、重臣府邸拜會,求問治國良策。這番舉動迷惑了不少人,竟很快穩定了金陵局勢。接著派遣數十位使者奔赴全國各州郡,既為巡視萬方,彰顯新君的存在感,也為宣說京城變故的緣由,痛斥顧卓梁秀等人的謀逆罪狀,占領道德的至高點,維持皇權的神聖。
恩威並出,賞功罰過,又肯屈尊伏低做小,收買人心,安休明雖然乖戾,可畢竟做了二十年的儲君,知道為政之要,首在得人,沒有人支持的皇帝隻是傀儡和浮萍,所以盡最大的可能得到百官的支持,哪怕半數都是口服心不服,至少初步站穩了腳跟,後續隻要讓各州臣服,大事可定。
徐佑聽聞種種,默然不語。安休明比想象的要厲害,也更不好對付,之前在安子道的壓製下,看不出什麽雄主的手段,現在再無掣肘,立刻展現出幾分讓人側目的偉略。
顧允歎道:“安休明竊據帝位,有正統之名,如今京都歸心,四海猶疑者眾,可依我看不出三月,在朝廷的拉攏、許諾、重賞之下,怕是盡皆俯首……”
徐佑倚窗而立,窗邊一株不知名的小花透過窗楹探了進來,他輕輕折斷,放到鼻端聞了聞,道:“朱四叔可有話給我?”
顧陸朱張雖然人才輩出,可隻有朱智稱得上高瞻遠矚,足為良師。值此百年不遇之變局,他的意見,對徐佑至關重要。
“朱四叔早前派人送來一封信,說等你回來後轉交……”
徐佑猛然回頭,道:“信在何處?”
看完朱智的信,徐佑心裏有底,和顧允前往拜會張氏的家主張景隆。張景隆年過五旬,可須發仍黑,對徐佑頗為友善,談完正事,竟還叫來張玄機的父親張籍,讓他當麵道謝:“朱睿跟我說了,是你要求他想盡辦法讓籍兒離京,不然他身為禦史中丞,此時要麽從逆,要麽殉國,何不如留有用之身,為國除逆?”
徐佑沒料到和未來老丈人第一次見麵會是這麽尷尬的場合,主動跪行大禮,道:“中丞,小子無知,在金陵擅自做主衝撞了中丞,但求責罰,不敢求恕!”
張籍以母病危急,告假離京,躲開了一場浩劫,說來確實承了徐佑不小的人情。不過兩人心知肚明,徐佑請罪,並非為了此事,而是為了張玄機。
張籍之所以反對張玄機和徐佑來往,主要還是因為他徐氏孤子的身份,害怕將來太子登基,為家族惹來禍端。可現在局勢發展到這步田地,擺明了顧陸朱張絕不會甘於支持一個弑父的暴君,那橫在徐佑和張玄機之間的鴻溝不複存在,他身為父親,對徐佑的文才人品並無不滿,見他姿態放得極低,對自己很是尊重,心頭的怒火其實早就淡了。
“起來吧!”張籍扶起徐佑,兩人相視微笑,過往恩怨,頓時煙消雲散。“玄機……可還好嗎?”
“她現在錢塘暫住,中丞若不放心,我馬上派人護送她來吳縣……”
張籍對這個女兒特別寵愛,當初她負氣離家,心痛不已,差點一病不起,這會雖然很是想念,但考慮目前的形勢,道:“吳縣也不安全,且在錢塘住著也好……”
“是!”
解了張玄機的心結,徐佑沒想到還有這份意外之喜,當夜秘密調集顧張共三千部曲,由張槐統率,分批出城,潛伏在府州兵軍營之外。天光未亮,徐佑去軍營求見宣威將軍李二牛。他和李二牛自北顧裏之變後相交莫逆,見麵各訴離情,李二牛猶猶豫豫的問起金陵發生的變故,徐佑讓他屏退左右,道:“宣威,安休明弑君篡位,大逆不道,主上臨終時賜我血詔,命我召集天下忠義之士,共聚討賊。我料安休明不日將派人來招順宣威,賜以高官厚祿,若宣威還念先帝恩遇,請率揚州府兵協謀,若貪戀富貴,就請斬了徐佑的首級,拿去換封賞便是!”
李二牛憤然道:“郎君以我為何人?我雖不識字,可也知道事君以忠,若當真是太子謀逆,我拚了性命不要,必追隨郎君,殺賊報國!”
“好!”徐佑擊掌道:“宣威且按兵不動,若有使者前來,大可先順服投靠。等四方舉義,真相大白,宣威再隨我共謀大事!”
李二牛雖然粗獷,卻並不愚蠢,徐佑以大義和利害說服他,免於妄動刀兵,折損實力,自然皆大歡喜。離開軍營,徐佑又去拜會王複,和王複的見麵沒有過多的繞彎子,道:“蕭勳奇背主求榮,司隸府受他牽累,已成萬死之地。自古可有弑父繼位的明君?得位不正,豈能長久?一旦失勢,假佐何以自處?這是夷九族之禍,望假佐審時度勢,棄暗投明,有我在,定保你日後無恙!”
王複大汗淋漓,久久不能言,末了起身跪拜,以屬下事徐佑,這在當初,可是想都不能想的場麵。
搞定了李二牛和王複,吳縣再無後顧之憂。三日後,安休明的使者也到了太守府。
這些年沈氏逐漸淡出了揚州門閥的朋友圈,而會稽四姓因白賊之亂族滅,顧陸朱張一體獨大,將揚州經營的鐵桶似的,可以說現在的揚州,是天子的揚州,也是吳郡四姓的揚州,誰來都不好使。
使者名叫羅訓,東宮嫡係,原太子詹事丞,現任殿中司馬督。殿中司馬督位階不算高,僅六品,屬員二十人。每逢朝會宴饗,司馬督穿將軍戎服,侍立天子左右,夜開城諸門,則執白虎幡監管,屬於絕對的腹心之人。
羅訓帶來了顧卓的屍身,腦袋已經和身體縫合好,脖頸處的刀痕看上去很恐怖,但至少落葉歸根,不至於屍骨無存。顧允著白衣,滿城舉幡,率眾千餘,迎出城外十裏,絲毫不給新君麵子,搞的羅訓頗為尷尬。
不過,羅訓牢記出京時安休明的叮囑,不敢觸碰顧氏的黴頭,忍著難堪旁觀完整個喪禮,然後和顧允相見於密室。他無意寒暄,直接說道:“顧逆授首,實屬咎由自取,主上仁心,不欲株連,聖意自顧卓始,也自顧卓終。還望太守順天知命,早日奉表賀新主登基,朝廷自也不吝賞賜……”
顧允沉吟良久,咬牙道:“若主上肯任我為揚州刺史,且允我在吳縣坐鎮,顧氏上下,感恩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