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說瘋就瘋了
曾波將簪子送出去,不禁心情大好,腳步也輕快起來,健步如飛地朝製靛池走去。
他是鍾家二房崔管事的遠房侄子。他家親戚關係七拐八繞的,別說是崔管事不認得他,就連他爹娘也不記得有崔管事這麽一號人。
但他曾波是個腦子活絡的人,一個月前好不容易搭上了崔管事,討了他歡心,想在鍾家謀一個差事。
哪知道被崔管事丟到了這個髒兮兮、苦哈哈的印坊來了。
他在這裏做了快一個月的工,正煩惱著如何跟崔管事說說,讓他給換個清閑點的差事。
昨日夜裏,崔管事找到他,交給他一件大事。
鍾家三房的少夫人要來接掌印坊,崔管事讓他想辦法對付這位新寡婦,拿到她手中的染料配方。
事成之後便會給他個商鋪,讓他當個清閑掌櫃。
當個掌櫃是曾波夢寐以求的事情,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數錢,還可以使喚手底下的夥計。
曾波一口應了下來。
他當了二十多年的浪蕩子,平日裏不是在鄰舍鬥雞遛狗,就是在街上調戲姑娘。
他可聽說了,三房的少夫人不過是剛剛捧著牌位嫁進鍾家的破落戶。
拿下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不正是他的強項嗎?
隻要來一出英雄救美,嘴甜一點,出手大方一點。再加上他這相貌堂堂,玉樹臨風的氣質……
嘿!還怕拿不下那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寡婦?
這套手段他已經玩過無數次了,對年紀大些的女人效用有限,但那些小妹妹們都被他哄得五迷三道,心甘情願的。
這不?那小妮子剛踏進印坊不到一刻鍾,曾波就已完成了在她受驚嚇時挺身而出、誇讚她長得好看、送出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三個步驟。
她還記住了他的名字!
回想著剛才安寧嬌羞的樣子,曾波心道,不出十日,他定然能將她拿下,讓她嬌滴滴地叫哥哥。
到時候他再使一出苦肉計,讓她心甘情願地將秘方交到他手上。
曾波心中如意算盤打得歡,絲毫沒有注意到今日的風有些冷冽。
毒辣辣的太陽烤著院子裏不多的幾棵樹,樹葉全都蔫了下來,垂在枝上一動不動。但曾波的衣角卻被風吹得亂顫。
曾波回到了製靛池,這是印坊製作染料的地方。
十數個靛藍染缸在製靛池內立著,裏頭都是粘稠的、藍綠相間的染料。
在路過那個顏色最深的染缸時,曾波忽然被大力推向了製靛池。
製靛池周圍有防止人跌落的欄杆,不知是不是曾波運氣不好,他撞上的那個欄杆鬆動不堪,形同虛設。
他整個人仿佛一頭水牛,狠狠砸進了染缸裏。
“救!救命!!!”殺豬似的尖叫響起,曾波拚命掙紮著。
周圍的工人們連忙將曾波撈起,他脖頸以下全都浸在了染料裏,又因為奮力掙紮,臉上也濺上了些許藍色的泥點。
工人們都是老手,當即用數桶清水迎頭澆下,又拉著曾波去棚屋裏將衣衫腿個幹淨。
饒是如此,曾波身上依舊留下了許多藍色汙跡。
曾波傻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驚恐已經奪去了他的神誌。
他想不明白,剛剛還春風得意想著當掌櫃呢,怎麽轉眼間他就成了一隻顏色斑駁的落湯雞了?
一旁的老師傅,搖著頭說:“曾波,你這身顏色,怕是洗不掉了。”
“什麽!”曾波大驚,如夢初醒,連滾帶爬的跑到銅鏡前,拿起鏡子將自己全身上下照了個遍。
雙手雙腳,都是靛藍色的,身上也有斑駁的青藍印記,臉上也有幾片密密麻麻的深色墨點,仿佛生了麻子一般。
他破相了!
“不!不!”
曾波拎起一旁的水桶,直接往自己頭上澆,又拿起粗麻布,將自己的臉蹭得發紅也沒有將顏色蹭下去。
不要說當掌櫃,他這副模樣,連出去做個奴仆,都沒有人會收他。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這樣跟監牢裏受黥刑的人又有何分別?
他一輩子都要抬不起頭做人了!
老師傅安慰他:“不要緊,不要緊。你這身顏色不會跟你一輩子的。過個幾年,就能洗下來了。這在染坊裏也是常事,你在染坊裏做工,沒人會在乎這些。”
他才不要在染房裏做工!
他可是要去當掌櫃的!
曾波才來不久,老師傅對他也不太熟悉,出於好心問道:“曾波,你可娶親了?”
“沒有……”曾波的聲音帶著哭腔。
“你還年輕,過幾年再娶親也來得及。”老師傅拍了拍曾波的肩,砸著嘴說。
曾波將皮擦破了,染上的顏色也沒有消下去,他徹底崩潰了。
“有人推我!是有人推我!有人故意陷害我!”他扯著破鑼嗓子喊。
老師傅看著眼前逐漸瘋癲的年輕人,痛心道:“當時你身旁沒有別人,是你自己腳下打滑,才掉進染缸裏的。”
曾波哪裏聽得進這些,指著身邊的眾人怒嚎:“是你們!是你們嫉妒我!就是你們!我馬上就是要做掌櫃的人了,哈哈哈哈!”
眾人麵麵相覷,一致同意將曾波關在棚屋裏,把門從外麵鎖上,讓曾波冷靜一下。
“哎!”老師傅歎道,“好好的年輕人,說瘋就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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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吳師傅帶著安寧,在印坊裏查看。
想要染出蘭染仙帛,有這麽幾個步驟:
首先要製靛。
采摘回來的藍草要浸水、暴曬、腐爛形成靛泥。將藍靛泥放入染缸進行發酵,等缸中的藍草液從黃綠色變成藍色後,兌入草木灰或者石灰,持續攪拌,染缸內就會形成藍色的沉澱物,這就是蘭染仙帛所用的染料——靛藍。
然後要夾纈。
用兩塊木板雕刻同樣的花紋,然後將綢緞絹帛夾在兩塊木板之中,花紋處不留一絲縫隙。將壓實的木板放入濃度適宜的靛青液中浸泡數次,使花紋外的布料都染上顏色。夾緊的花紋處由於接觸不到染液,所以保留了白色。
待染料著色後,再清洗、晾曬數次,最後放入蒸籠蒸過之後,方可得到蘭染仙帛。
吳師傅領著安寧參觀,不時解說:“這是染缸,這是雕花版,這是染架……”
吳師傅講得仔細,安寧在心中感慨:這和雕版印刷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啊,怪不得這裏叫作印坊。
“夾纈也是門老手藝了”吳師傅說,“但其他染坊製作的夾纈沒有咱們的蘭仙這麽清晰、透亮,也就不敢染這麽複雜的花紋。這都多虧了少東家改進了工藝。”
安寧昨夜將鍾璟寫下的蘭仙製作方法都背了下來,自以為成竹在胸,但聽完了介紹後,她明白了吳師傅為什麽一開始露出了那樣勉強的笑容。
鍾璟寫下的流程、配料,與吳師傅跟她介紹的一模一樣!
她試探著問:“吳師傅,鍾璟……少東家的秘方中,有哪個環節是你不知道的呢?”
吳師傅歎了一口氣,說:“少夫人看出來了,其實這蘭染仙帛並沒有秘方。”
“此話怎講?”
“少東家在時,親自監督蘭仙的每一道工序,但都不避人。我跟著少東家親力親為了三年,就算是背,也能把這些都背下來了。”吳師傅無奈地搖頭,“但我照著之前少東家的步驟一步步做下來,卻無論如何也染不出蘭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