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登徒子
早起,安寧用冷水拍了拍臉,讓頂著兩個黑眼圈的自己打起精神來。
天還沒亮,就有債主來敲門了。
安寧和劉管事兩人在前院支起了桌子,一人付銀票,一人擬收據。
待到午時才將所有賬款付清。
昨夜鍾玥發熱了一晚上,直到天亮體溫才降回去。李氏片刻未睡,此時也是滿麵倦容。
“娘,午後我和劉管事去印坊,您去睡一會兒吧。”飯桌上安寧勸李氏。
李氏對印坊事務一竅不通,自知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能歉疚地說:“寧兒,辛苦你了。”
“不辛苦。”安寧笑著搖頭,鍾家對她好吃好喝地相待,幸虧她還能為鍾家做些事情,不至於生出吃人嘴短的情緒來。
-
鍾氏染坊在榆城城西,共三間大院子,從東到西依次是漂坊、彩坊、印坊。
待到安寧和劉掌櫃趕往印坊時,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刻。
印坊裏的染匠們都躺在陰涼處躲懶,唯有二房的崔管事和印坊的吳師傅在門房處候著安寧。
“您受些委屈,等過了這三個月,印坊還是要回到二爺手下的,到時候二爺自會對您論功行賞。”崔管事看著吳師傅意有所指地說。
吳師傅抬手擦了擦頭上的汗,憨厚道:“哪有委屈,都是給印坊做事嘛。”
崔管事話裏話外地挑撥:“像您這樣的印染老手,到哪裏不能謀一份好差事。讓您在一丫頭片子手底下幹活,可不是委屈您了嘛。您放心,您受的這些罪,二爺都看在眼裏。隻要那秘方……”
崔管事話沒說完,外麵傳來了馬車的聲音,車廂前的橫木上坐著車夫和劉管事。
吳師傅認得劉管事,連忙打開院門,讓馬車進到印坊院子裏來。
馬車停下,紫鵑扶著安寧下了馬車。
崔管事和吳師傅向安寧見禮:“少夫人安康。”
劉管事向安寧介紹道:“這位是二房的總管事崔管事,這位是印坊裏資曆最深的吳師傅,印坊主要是吳師傅在打理。”
安寧開門見山:“二位辛苦,咱們進屋說說印坊交接的事情吧。”
“這是印坊的賬本,少夫人請過目。”崔管事仿佛並不把安寧放在眼中,隨意遞給安寧三本賬本,“印坊交到二房手中尚不足月,賬目應該是清晰的。”
安寧轉手將賬本遞給吳師傅,說:“吳師傅,您來幫我看看,印坊裏有沒有這賬本上沒說清楚的事情?”
吳師傅接過賬本,仔細查看了半柱香的時間,終於抬頭說:“沒有問題,都很清晰。”
安寧向崔管事道:“既然吳師傅說沒有問題,那就沒有問題。辛苦崔管事跑這一趟,代我向二叔問個好。”
崔管事拱手稱是,隨即離開了。
安寧見桌上放著茶壺茶盞,親自為吳師傅斟上一盞茶,說:“吳師傅,想必您也知道我和二爺之間三個月的約定,印坊的生意對我、對三房而言都非常重要,今後還需您多費費心。若是這三個月能順利地度過,今後印坊眾位月錢翻倍。”
鍾璟在給安寧留下的計劃中說,吳師傅是可以信賴、托付之人。
吳師傅忙將茶盞捧在手上,說:“不敢不敢。老夫實在擔不起少夫人這般重托。少夫人也清楚,印坊最主要的貨物就是蘭染仙帛,可如今缺了少東家的配方,已經染不出了。”
吳師傅甚為痛心道:“說來慚愧,我看著少東家染了三年的蘭仙,竟也沒有學下分毫。這一個月裏,我嚐試了無數次,也染不出少東家在時那樣的蘭染仙帛。”
“吳師傅放心,”安寧說,“我在鍾璟房中找到了蘭染仙帛的秘方。”
吳師傅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這個反應在安寧的意料之外。
吳師傅應該已經從崔管事那裏得知她拿到配方了,但他此時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難道是在懷疑安寧手中配方的真假嗎?
她手中的配方確實比真金還真啊!
多說無益,不如實際驗證一番。
“吳師傅,帶我去院裏看看吧。”安寧開口道。
吳師傅立刻起身,替安寧拉開了門。
染印是個體力活,院子裏的勞工大多是中年男子。
此時的印坊幾乎已經停轉,勞工們四仰八叉地躺在陰涼地裏休息,印坊裏一片破敗的景象。
“少夫人見諒,染不出蘭仙,弟兄們無事可做,待開工時便不會這樣了。”吳師傅歉疚道。
“啊!”忽聽見身後的紫鵑一聲驚呼,安寧回頭,發現她雙手捂著眼,臉色通紅,快要哭出來似的。
“怎麽了?”安寧詢問。
“他、他……”紫鵑氣得說不出話來,手指向一邊。
安寧循著她的手指望去,一個大漢敞著衣襟睡在棚下,露著圓鼓鼓的肚腩,口水流了一地,著實不雅。
吳師傅連忙用身體擋住安寧的視線,躬身向安寧說:“少夫人,對不住,對不住!”
又轉過身去嗬斥道:“王大!你小子給我起來!”
那叫王大的胖子睡得正熟,模糊間聽見自己的名字,隻用手抹了抹嘴,又睡了過去。
吳師傅恨不得自己上去踢他兩腳。
還沒等他邁腿,已經有人幫他踢了。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麵目周正,身材有些瘦弱,不似院裏的勞工這般黝黑憨厚。
他小跑至王大身側,照著他身上的肥肉猛踢一腳,咆哮道:“王大!少夫人來了!你好大的膽子,衣不蔽體的在這裏偷懶!”
王大這才清醒過來,趕緊攏住了自己的衣襟,不停朝吳師傅和那年輕男子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那年輕男子走近安寧,擺出自認一副行俠仗義的模樣:“少夫人莫怕!這裏都是些粗人,有曾波在,定不會讓少夫人受驚!”
這是哪裏來的重度中二病患者……安寧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在心中暗暗吐槽。
安寧先安慰了紫鵑,又對吳師傅說:“我要看看印坊運轉起來是怎樣的。”
“是!少夫人稍等片刻。”吳師傅吆喝著讓大家各歸各位。
曾波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紙傘,打在安寧頭上,說:“少夫人,現在日頭正毒,您身嬌體貴,當心曬著了。”
借著打傘,曾波上前兩步,離安寧又近了些。
“少夫人的簪子掉了。”曾波從地上撿起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銀簪,用衣袖誇張地擦了擦,“小生替您簪上。”
說著便要來碰安寧的頭發。
安寧忙著安慰紫鵑,並沒有留意曾波的動作,待餘光注意到的時候,那銀簪離她的頭發就隻有兩寸的距離了。
安寧下意識地抬手,手剛抬起來,曾波手上的銀簪就飛出去了數米遠。
曾波驚詫地看著銀簪飛走,小跑幾步去撿那簪子,不過幾米的平地,卻連著摔了好幾個跟頭。
“魏奇?”安寧試探性地小聲問道,魏奇此刻在魂珠中,未經她召喚,應是不會出來的。
“是我。”鍾璟清冷的聲音響起。
“鍾璟?你不是白日裏不方便出來嗎?”安寧覺得好笑,“你捉弄他做什麽?”
鍾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登徒子。”
曾波終於撿了簪子回來,遞到安寧麵前,諂媚地說:“少夫人,您的銀簪掉了。”
看他回頭土臉的樣子,安寧嫌棄地後退了兩步:“這不是我的簪子。”
曾波眯著眼睛打量著安寧,說:“這麽美的簪子當然要配少夫人這樣的美人兒才是。”
他笑得油膩,上下打量的眼神讓安寧覺得冒犯,安寧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非要這麽尋死那我就不攔你了。
安寧瞥了一眼曾波,對紫鵑說:“簪子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