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六章、那我得陪你好好看一看這出戲了
突然間,一道粗狂的聲音傳過來-——
“芰荷妹妹-——”
周霸霹在田間奔跑,全身的肥肉在空中噠噠噠的打在一起,晃得感覺下一秒就會甩出一身肉嘟嘟的膘。
芰荷扶額:“.……”
張苗冷下臉,踩著泥巴地到菜園子裏澆水,頭也不回。
“芰荷妹妹也起那麽早,在澆花呢?”
昨夜,周霸霹輾轉反側許久,天還沒亮就爬起來。車開到一半,進不來,他隻好徒步走了小半路,累得氣喘籲籲。
芰荷見他滿臉汗珠,要不是看到停在不遠處的車,還真以為他是跋山涉水而來:“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就是跟妹妹許久沒見了,想跟你敘敘舊。不知妹妹今天有空嗎,賞臉共進早餐如何?”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張苗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芰荷慢悠悠往家門口走,恰有一直燕子從屋簷下飛過,留下一條迤邐的弧線。
周霸霹摩擦著雙手,嘿嘿笑著跟在她的身後。
“兩件事。”
擰落袖子上的水,推拒周霸霹遞過來的手帕,“第一,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了。第二,由於你的‘慷慨解手’,把我的好友打得隻剩下一口氣,你覺得我現在跟你去吃早餐,合適嗎?”
周霸霹臉色一紅,尷尬得撓了撓後腦勺,還強行著解釋:“可……可是他自己先動的手,我要是不還手豈不是得被他打死?”
“你要是沒有錯,他又何必動手?”
“……”
講不贏她。
“你先好好想一想,究竟自己錯在哪裏吧。”
門在周霸霹的眼前闔上,狗腿子小廝見狀,有些錯愕:“指揮使,這……”
原本還打算著要她到上頭替他美言幾句,如今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見周霸霹齜著牙,狗腿子趨炎附勢罵道:“這女人,真不是好歹——”
‘歹’字在空中發出尖銳的顫抖,周霸霹踹了他一腳,發泄心中的煩悶:“叫什麽叫,要不是你出的餿主意,我至於這麽下不來台嗎?”
狗腿子委屈得瑟縮在一旁,不敢吭一聲。心想著,要不是你貪心,想繼續往上爬,他至於想出這個吃力不討好的辦法嗎?
“吵什麽吵?”
滿腳是泥的張苗臉色陰沉,懷裏抱著一籃子的蔬菜,綠油油的,看都沒看兩人一眼,徑直進門。
在閔珊無微不至的照顧之下,男人不僅退燒了,還逐漸恢複了意識。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抓住閔珊的手,急哄哄解釋:“我沒跟別人在一起,我心裏隻有你一個——”
聲音極大,將正端著菜出來的芰荷嚇了一跳,轉眼又聽見閔珊又羞又嬌的聲音:“你閉嘴!”
男人正如芰荷所料,是那個替她拍照的照相師,年輕,陽光,又積極樂於助人。兩人日久生情,本打算在隊裏結婚。沒想到男方父母突然跑過來,還帶著一個與他兒時有娃娃親的女孩。
閔珊頓覺自己受到了欺騙,也不聽他的解釋,一聲不吭參加了前線的慰問活動。可她沒想到,父親派來的人就在半道上將她劫走,一路綁回杭州。
“我當時聽到閔珊要結婚的消息,幾乎要崩潰了。”
四人圍爐夜話,木一看著閔珊,眼底淌過一股芰荷熟悉的東西,她在伏白眼中看到過,是寵溺、是深情,是愛。
不遠千裏的跋涉,讓這份愛得到了圓滿。
芰荷看著兩人十指緊扣的手,鼻翼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蘭花香,這一刻突然好想他。
仲夏夜,蟬鳴,蘭花,一對璧人,還有如寶石般閃亮的夜空。
男人醒來沒多久,又有人不打招呼,氣勢洶洶找上門來。當時,芰荷手腳笨拙的跟著閔珊學織圍巾,紅色的毛線團在小馬紮上蹦跳。
“你這個不孝女,給我滾出來,家裏的臉都給你丟光了!”
張苗擋在門口,架不住一群人橫衝直撞的硬闖。
閔父衝進來,怒氣衝衝要給閔珊一巴掌,被芰荷攔住,轉而指著她的鼻子罵:“我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把你嫁出去,你倒好,反過來倒打人家周指揮一耙,真是造孽,我怎麽會有你這麽一個忤逆不孝的女兒?”
閔珊任由他打罵,冷若冰霜的麵色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閔繼母還在添油加醋:“你這孩子真是不識好歹,人家周指揮年紀輕輕就坐上了這個位置,能嫁給他,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可你倒好,不僅公然逃婚,還想連累其他人陪你一起蹲大牢嗎?”
閔父又一次揚起手掌,被滿臉傷痕的木一攥住,質問他:“叔叔,難道在你眼中,閔珊隻是一個助你飛黃騰達的工具嗎?”
閔父愣了愣:“閔家的事,與你一個外人無關!”
“就是,趕緊滾!”
閔繼母的幾個孩子仗著人多,雙手交叉在胸前,始終用鼻孔看人。
“老爺,他可不能滾。”
閔繼母在閔父耳朵裏一番添油加醋,後者手裏要是有把刀,想必下一秒就會甩在木一頭上。
勢態眼看就要控製不住,木一神色平靜看向閔父:“叔叔,我想跟你單獨聊一聊。”
“我沒什麽跟你聊的。”
伸手就要拽閔珊,“看我回去怎麽打死你這個胡亂勾搭人的死丫頭!”
芰荷再次將閔珊拉到自己身後,站在兩人中間:“他們認識時,男未婚女未嫁,憑什麽說他們胡亂勾搭?”
閔繼母一臉譏誚:“伏小姐,這是閔家的家務事,請你不要把手伸得太長了,否則城門失手,恐怕會殃及池魚。”
“這句話說得有道理。”
芰荷采用曲線求國的路線,“可你身為人母,也理應善待丈夫膝下的孩子,怎麽老是把她往火坑裏推?”
芰荷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一邊派人在外頭毀掉閔珊的名聲,又一邊佯裝好心的替她張羅婚事。閔太太,人在做,天在看啊!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閔父刀子一般的眼鋒掃過來,閔繼母突然捂著嘴扮柔弱,嚶嚶嚶的哭,邊哭還邊說自己為這個家付出多少,怎麽做都是為了閔家,多好的借口?
閔父揉了揉腦袋,被她的哭聲攪得心煩意亂,神經衰弱。
芰荷立馬朝木一使了個眼色,後者一提出再次私聊,閔父答應得不能再快。
兩人前腳剛走,閔繼母就本性暴露,一個勁兒的指桑罵槐。從毛線團罵到整個院子,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一時間鬧得雞犬不寧。
芰荷扶著閔珊坐下,對閔繼母的謾罵置若罔聞,察覺閔珊眼底的歉意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自己沒事。
閔繼母罵得口幹舌燥:“客人來了不奉茶,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果然沒家教!”
底線被踩,芰荷冷冰冰掃她一眼,忽而聽到一直言不諱的諷刺:“以禮相待的,才稱為客人。至於你,配嗎?”
日夜惦念的人如天神一般降臨,芰荷一時控製不住,也不想控製,像燕子歸巢一般撲進他的懷中,埋怨他:“你怎麽才來……”
披星戴月的伏白揉了揉她的發頂,清冽的麵容在她的眼前融化:“我的錯,我該早點來的。”
她搖搖頭:“不早不晚,戲才開鑼呢。”
“哦,是嗎?”
淩冽的眼鋒像凍刀霜劍一般從趾高氣揚的閔家人前輕飄飄掃過,“那我得陪你好好看一看這出戲了。”
閔繼母心頭憤憤,卻被伏白不怒自威的氣場所懾,不得不偃旗息鼓,不情不願坐到一旁,暫時閉嘴。
沒多久,閔父臉一陣紅一陣白走回來,悔不當初,對閔珊躊躇半晌,和顏悅色磕巴著:“閔珊,以前都是爹的錯。是爹錯信他人,讓你受了那麽多的委屈。木一是個好孩子,這樣,你跟爹回去,爹一定會給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
閔繼母:“老爺!”
閔家其餘子女:“爹!”
“都給我閉嘴!”
閔父狠狠挖了他們一眼,“回去再找你們算賬?”
閔繼母沉不住氣:“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自己看著辦!”
啪!
好大的一聲耳刮子。
一場鬧劇,在閔父的耳光中結束。
閔珊最後還是沒跟閔父回去,而是跟著木一去了他的老家雲南。
聽說,那裏一年四季風景如畫,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每一幀都美不勝收,這才調養出了木一這麽一位喜好山水美景的攝影師。
在車站送別兩人,兩個女子均是淚落如珠散。
閔珊抹了把脆弱的眼淚:“都說了不讓你送,你偏不聽,非要送。”
芰荷知她在口是心非,淺淺一笑:“到了那邊,記得給我寫信。要是方便,可以多寄些照片過來。”
“不寄。”
“為什麽?”
“費錢又費力。”閔珊抱住她,濕紅的眼眶再次落下淚,“想看風景,就自己過來啊。”
其實是,更想見你。
芰荷佯怒拍了她一下:“小氣。”
空氣卷起一層灰撲撲的氣息,是喧囂,是人氣,是哀傷,更是無可避免的離別。
月台另一邊的兩個男人,不似她們這般小打小鬧,目光始終鎖著她們。
深情的男人,總能惺惺相惜。
“你的圍巾挺不錯的。”
木一懷裏揣著火一般燃燃的紅色圍巾,在熱乎乎的大夏天裏,獨樹一幟,另類又獨特。
他爽朗一笑,意有所指道:“你很快也能收到尊夫人的禮物。”
伏白自然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這幾天小丫頭跟在閔珊的屁股後麵,偷偷摸摸藏著掖著,不用猜也知道是什麽。
她既然想給他驚喜,他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火車鳴笛,馬上要開了,芰荷揮淚送別閔珊,沿著月台跑了一小段路,直到火車頭上的黑煙漸次消失不見,依舊舍不得離開。
伏白伸出雙臂抱住她,替她遮擋撲麵而來的灰塵:“以後要是想她了,我可以陪你去看她。”
芰荷沒說話。
人海茫茫,總有一些人會陪你走上那麽一程,再遇上另一個人,與你漸行漸遠。
可芰荷知道,他們已在自己生命的幕布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隻一筆,足以讓她一生回味。
“哥,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夏日的熱風將她的聲音散落在車站的四周,久久不息。
重回上海,兩人心裏均裝著千般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滋味。
當年,他在這裏消失。如今,腳下的土地卻越發充盈厚實,世界並未因為他的離開而停滯不前。
帝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他從昏厥的地獄中搶了回來。時間在繼續,他的輪盤也在飛速的轉動。
又是一月之期。
可是這次,他不想再屈服於這個永無止境的循環。
幾條鐵路的工程已進入收尾階段,他進行了一次徹底的交接,有能力者,不該被沙堆埋沒。他拉了幾個人一把,至於剩下來的事,全靠他們自己。
接下來,他要利用為數不多的時間,竭盡全力找到芰荷在上一世最後的一樁心願,並想盡辦法將其達成。
兩人回到霞飛路的複式別墅,紅色的牆身在一眾白色的立體幢物中尤為突兀,灰撲撲的前院,經過上次的修整,越發生機勃勃。
時隔不過三四個月,薑舒卻一如往昔般熱情,又是擁抱又是噓寒問暖,給予了他們家人般的溫情。
她上次答應過薑舒,一定要把丈夫帶回來給她看看。
薑舒老眼昏花,有些看不清伏白的樣子,卻一個勁兒的拉著他的手,把芰荷兒時的趣事一五一十的抖摟出來。
她說:“姑爺,小姐她自小頑皮,女孩子的玩意兒全不會,就喜歡上樹掏鳥蛋,下河抓螃蟹。有一次被夫人逮到,她居然輕描淡寫地朝夫人伸手說,給我一袋糖,我就去麵壁思過。”
“奶娘……”
給她留點麵子行不行?
這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她都沒有任何印象了。
伏白捏了捏她的手心,小丫頭這是急了。心頭有些後悔,更多的卻是慶幸。當年一出國便是好幾年,錯過了她天真無邪的一段時光。
薑舒靠在躺椅上,有光從她滿是褶皺的臉上落下來,好似要把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股腦兒全說出來:“還有一次,憶起來還真是心有餘悸,在朱雀大街上,突然就亂了,小姐險些沒了命,要不是大少爺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