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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有什麽想吃的嗎?哥哥去給你做。

  一想到他,伏白臉上垂落極其沉重的情緒。芰荷見到他這番模樣,以為自己被他嫌棄,眼淚啪嗒嗒往下掉:“你沒事就好……”


  她後退兩步,揉著眼睛佯裝很好:“我該回去了……”


  手還沒碰上門栓,人就被他拉了回來,直接摟進懷裏,替她擦眼淚:“好端端的,又是怎麽了?”


  伏白情緒低落,聲音自然沉了幾分。這話本沒有責怪的意思,可到了心思敏感的芰荷耳朵裏,可不得了了。


  原本壓抑的嗚咽聲因為他的話,瞬間哭得撕心裂肺,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就是個混蛋……親了不認賬,還對我發脾氣,我不要跟你呆在一起了,放開我——”


  親了?


  他的臉上一下赧了赧,記憶中雜亂無章的片段太多,本以為那隻是在做夢,沒想到是真的。


  小丫頭的唇又軟又香,嫩得跟水蜜桃似的,親上去簡直不要太美好。


  如今這‘張’水蜜桃正喋喋不休的控訴他的罪行,沙啞得嗓子跟個吃了炮仗似的:“……我討厭你的自以為是,討厭你的不告而別,討厭你的隱瞞自私,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她每罵一句,就往他身上砸一拳,怕她手疼,就握住沒讓她再動手,小丫頭兒時被縱出的蠻橫可不是虛的,手不讓動,動腳總可以吧。


  手打一次,腳踹三次,落腳點每次都還不重樣,伏白哭笑不得,不躲不閃,任由她耍脾氣,還得抽空給她擦眼淚。


  到最後,芰荷鬧累了,不肯趴在他身上,推開他的環抱,撲進被子裏小聲啜泣,像個蠻不講理的鴕鳥。


  小丫頭片子,過河拆橋。


  粥菜要涼了,他走過去把她濕漉漉的碎發撥弄出來,輕言細語安慰:“我沒有對你發脾氣,也沒想趕你走,那邊我已經派人過去通知了,你今天不用著急回去。”


  又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彩紙摩挲的響聲:“張嘴。”


  一顆糖塞進她的口中。


  “路上給你買的泡泡糖不見了,太妃糖和摩登糖又極少,這個牛軋糖我嚐過,挺喜歡的,你一定也喜歡。”


  芰荷臉埋在被子裏,小聲嘟囔著:“誰說你喜歡吃,我就一定喜歡?我才不喜歡呢。”


  不喜歡還咀嚼得那麽香?

  伏白對於她的口是心非習以為常,起身去端起托盤:“有什麽想吃的嗎?哥哥去給你做。”


  身後一重,就知道小丫頭又扯住了自己的衣角,似是嫌棄著:“我喜歡的菜你又不會做。”


  說得好像你會做一樣,小吃貨。


  他把左手垂下去手心向上,像是在邀請。芰荷心頓時漏跳一拍,風聲吹得窗戶咿呀作響,掌紋上的脈絡有起有伏,粗糙厚實,像一處安心的港灣。


  手指無措地扭動,要伸不敢伸,生怕自己會錯意,到時候又被他沉著臉教訓一通。


  大掌的主人主動握住她的手,粗礪的指腹攥住纖白的小手,重力一緊,將人拉到前頭來:“丫頭,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他的臉色鄭重又沉肅,芰荷的心沒由來一緊,紅腫如核桃的眼眶又紅了:“你又要離開我了嗎?”

  萬樹蕭條的枝頭,有一束嫩白嬌軟的紅杏率先鑽了出來,獨樹一幟,卻格外引人注目。


  楚辭透過半敞開的窗扉,眼睛裏空蕩蕩的,眼底被水霧打濕。


  三天前,吾伯闖進伏白元神被囚禁的井壁裏,與末梔對陣中,他顯露本體,以近乎自殘的方式抽出體內的神骨,將伏白和被楚辭藏在伏白體內的帝居一並救了出來。


  而他,沒了神骨,在陣法裏跟一個廢物沒什麽區別。末梔阻止不了他的決定,眼睜睜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突然自嘲一笑。


  這世上,沒有相互成全這種事。你來度我,我卻舍不得放手。


  命運的齒輪咬得如此之緊,連喘口氣的氣力都無法提起。


  記得哪裏看到過一句話:“那些看似毫無緣由的深情的確讓人感動,感動於它近乎純粹浪費的天真和近乎愚昧的盲目。”


  嗬嗬,真是悲哀。


  “啊——”


  井壁裏的陰寒冷冽,在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中碎成灰土。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們一起毀滅吧!


  楚辭淚落如珠散,當初帝居費盡心思用仙骨為她凝造另一個世界,如今吾伯用自己的神骨還他一條命。她卻什麽都沒付出就欠了兩份人情,她該怎麽還,又能怎麽還……


  瘸著腿走過來的老板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見楚辭如此傷心,便變回鬆鼠模樣,腦袋摩挲她的手指,不讓她看到自己紅了的眼眶,安撫說:“主人說過,戰爭哪有不流血犧牲的?但是隻要死得其所,也不算白活一場。”


  “主人還說,”鬆鼠精翕了翕鼻尖,“他的命是媧皇給的,而你是唯一能拯救崦嵫山的聖女,斷然不能再讓你冒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見楚辭的臉色有所緩和,這才與她四麵相對:“這句話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還是得說出來,孟陬已死,宿莽在這次的陣法結束後,也會形神俱滅,謠迷石不再可靠,陣法隨時可能將你們反噬。這是一場實力相差極其懸殊的較量,所以,一定要留心身邊的每一個人,越熟悉的人,越有可能加害你們。”


  楚辭明白他的意思,神界的最後一個部族嫽澧族,如今隻剩下她,薜荔和靈均三個女流之輩了。其餘人或灰飛煙滅、或轉世輪回,與神界再無瓜葛。


  她揉了揉鬆鼠精的棕色毛發,風從窗欞刮進來,寒冰徹骨,關上窗,又走到床鋪上替沉睡的帝居掖了掖被子。


  她給他把過脈,氣息均勻,脈息平緩,用不了多久便會醒來。


  對於阿鬆說的事,她從入陣第一年便發現,這已經不是遵循時間的分割線,更像是獨自分離出來的一條岔道,細水長流著,突然在某個不知名的時間,猛回頭,它已衝走所有的樹枝山石,成為了湍急如山海的瀑布。


  驚悚一絕,惹人生畏,


  鬆鼠精又跳過來,像是想起了什麽:“主人還說,讓你出陣後物色一些品行端正的生靈,讓他們助神界一臂之力。”

  跟過女媧的生靈,都會養成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對於六界,一視同仁。


  甭管妖魔冥,亦或神人仙,地位都是一樣的平等。打破各界體內靈術的限製,誰都可以成為神仙,也有可能墮落。


  好人不一定神仙,壞人也不一定是惡魔。兜兜轉轉,不過都是天性與後端的融合所得。


  “阿鬆。”


  楚辭握著帝居的手,為他擦拭掌心,問出關心的一個話題,“你跟吾伯是如何進來的陣法?”


  如果說如今誰都可以進陣,那麽她得加快第三個宿主的進程,畢竟沒有時間的限製,誰也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而伏白入陣的目的,便是想陪妹妹芰荷過十八歲的生日。可這個日子已過,那就證明伏白心頭的主意已改。


  鬆鼠精回想了一下,說:“我回到部族後沒多久,主人突然來找我,我當時開心極了……”


  千麵閻羅說,他卜卦到楚辭會遇上喪命之陣,可僅憑他一個人得力量是不足以入陣的。所以他需要向鬆鼠精借用上古鬆鼠一族的絕世靈寶。


  楚辭心一凜,絲帕在水盆中揉出層層漣漪:“那是什麽?”


  鬆鼠精從身上掏出所謂的寶石。


  楚辭:“……”


  這是要騙誰呢?


  她活了上萬年,什麽東西沒見過?拿一顆鬆子來糊弄她,當真以為她好騙?

  楚辭陰黑的臉色讓鬆鼠精趕忙解釋:“這是真的!你別看它現在是顆鬆子,到了其他人手中,會根據情況變身的!”


  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他還說,這是祖輩傳下來。當年他們整個家族遭受過重創,舉家遷徙,可沒想到又一次遭遇圍剿,幸運的是,被一對途徑此地的夫妻所救,他們容貌上乘,品性端純,與生俱來的威嚴與氣質無人能敵,讓人印象深刻。


  後來他們把這顆具有靈氣的寶石留下,一直庇佑鬆鼠一脈延續至今……


  別看它現在是一顆鬆子,靈力綻放時可是一道碧光優雅的祖母綠,全靠它,才能在戰爭頻發的民國順利找到他們。


  可這一番解釋在楚辭看來,卻還是有些牽強附會。


  突然有一道聲音,帶著沙啞、低沉和幹澀,好似翻越了千山萬水,千裏迢迢趕回來:“給我看看……”


  楚辭下意識將接過鬆子送到聲源麵前,杏仁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深瞳,瞳孔裏滿是清醒後的促狹笑意。兩人交握的手中,指尖刮蹭著她的掌心,癢癢的,暖暖的:“這位姑娘長得有些麵熟,與我妻子竟有八分相似。”


  剛醒就耍嘴皮子,還真當她那麽容易開玩笑嘛?

  “不是,你認錯人了,我隻是個打醬油的。”


  手背揉著眼睛,越揉越濕。


  另一隻手被他握住,輕鬆一拽,整個人就被他緊緊抱在懷中,耳邊是他的呼吸聲,撩撥她的心弦:“可我怎麽越看越像我的新婚妻子?”


  “還新婚?這裏都過了十五年了。”


  “再熬個十五年就是銀婚,三十五年就是金婚。”

  “……”楚辭被他逗笑,嗔他,“一百年呢?上萬年呢?”


  “世紀婚禮。”


  行,你贏了。


  “那個喂……”


  電燈泡賊亮的鬆鼠精到現在也不喜歡帝居,總覺得他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其他人被騙,唯獨它不會,還要威風凜凜站出來指摘他的錯處,“你醒了不會吱一聲,差點把我的心髒病給嚇出來。”


  可這對視線纏綿繾綣的夫妻,壓根沒理會它的存在,獨留它一人風中淩亂。


  直到——


  鬆子在夫妻倆手中變成了一顆紫光灼灼的寶石,鬆鼠精頓時瞠目結舌。


  猶記得祖父給他回憶,這顆寶石隻有到了真正的主人那裏,才會散發出原本瑰麗恢宏的色澤。至於其他人使用,不過是碧氣優雅的祖母綠。


  “這東西,看著有些熟悉。”


  “嗯。我剛才也有這樣的感受。”


  兩人用眼神無聲交談。


  掛在楚辭腰後的魚腸刀一下飛了出來,靜幽幽落在二人麵前。緊接著,紫光寶氣的靈寶無聲與魚腸刀對視,好似失散多年的兄弟,暌違多年再見,靈寶在刀柄與刀身鑲嵌的地方,噔地一聲,聲音清脆響亮,散發著紫光的魚腸刀在刹那間變身,短小精湛的刀身猛地一下增長,銳利鋒刃,成了一把不折不扣的魚腸刀。


  而上頭或如波紋或如起伏山巒的線條也逐漸明晰,是南極仙翁的縹緲仙山。


  他們曾去過。


  不是他帶著她去,而是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提起這件事,要追憶到很多年前……


  楚辭捂著眼睛,眼淚像雪花一樣紛紛落下。數萬年了,怎麽她到現在才注意到到呢?


  帝居不知何時起的身,斜靠在床架上,在持續震驚的鬆鼠精麵前,一把握住魚腸劍……手掌與劍身觸碰的刹那,好似沉睡多年的神獸得到了主人的召喚,發出震天響地的呼嚎。


  而此時,魚腸劍的晃動劍身,髣髴在與他鄭重其事的重逢,一時激動,竟忍不住上躥下跳。


  鬆鼠精以為它是要攻擊自己,嚇得連滾帶爬狂奔離去。


  “哭什麽?”


  指腹替她抹眼淚。


  她垂著腦袋沒回答,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好似藏了千噸重的眼淚。


  帝居見她這般,也沒有阻止,將人摟著,一下又一下的輕拍,下頜抵在她的額頭上:“是不是吾伯救了我?”


  懷中人僵了僵,他頓時明白了。


  什麽人死不能複生,什麽節哀順變,什麽你該堅強,全都他媽的放狗屁,沒有經曆過親人驟然離世且無能為力時的心情,是絕不會懂那種錐心刺骨般的疼痛的。


  親人的愛,是百花盛綻的花蕊。親人的去,是蕭瑟風中的花謝。不淒美,也不縹緲,很實在,也很紮心。


  帝居什麽也沒有做,隻摟著她,緊緊地,髣髴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當中,不想讓她再受半分委屈:“辭兒,我這裏永遠都是你的港灣!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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