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人,是衡量一切的標準!
潮濕的地帶,總是遍布著各種厲害的蚊蟲,沒走多遠,兩人身上都被叮出了無數個包。她放下身上的人,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反裹住他。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袖珍,還窄了不少,不過卻能讓他不受蚊蟲的荼毒。
至於自己,倒是無所畏懼。
又有風迎麵而來,她偏過頭閃走,繼續向前。
前麵有水窪地,坑坑窪窪,過了淩亂垂下來的藤條,還有一些軟體動物,比如她斜對麵的藤樹上,盤旋著一條頭呈三角形的淺黃長蛇。它吐著猩紅的芯子,咧開血盆大口。
頭上是盤根錯節的參天大樹,數不清是在第幾條的分支上,盤踞著好幾隻佇立不動的野猴。四周突然就安靜下來,腳踩在枯葉上,發出颯颯的響聲。
楚辭麵上波瀾不驚,隻說:“神界聖女楚辭,無意擅闖,隻為救夫君性命,不得不叨擾了。”
三角蛇驚悚的吐著芯子,猴子也是一副‘敵不動我不動’的淡漠姿態。
身後有危險的氣息逼近,嘭——
楚辭背著帝居,卻早已身輕如燕,很快閃過路幽昧的槍子。後者接二連三開槍,她駕輕就熟避開。不止他,還有其餘的殺手。
槍聲震天,她凝起一團靈力,罩住自己的同時,振臂一揮,滿地的枯葉像落雨般嘩啦啦砸向四麵八方。
攻擊者一個緊接著一個的倒下,隻剩下路幽昧。
他掩著胸口,眼底的狠戾突然迸射出體外,一團團黑色的霧體浮動在空中,有一抹虛幻的剪影在她麵前逐漸成型。
至於路幽昧,早已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她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陰怨,他像個吸鐵石一般,吸收著整個深林看不見的毒障,體型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膨脹.……
“你們阻止不了我的。”
他用俯身渺小蚍蜉般的眼神笑她。
一句話,楚辭唇角染著欣慰,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她要找的宿莽的最後的一縷一魄就在路幽昧的身體裏。
藏得太深,反而讓她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一次,在崦嵫山,她拎著一眾小神童玩遊戲,就是現代人喊的-——老鷹捉小雞。為了鍛煉宿莽的膽子,便讓他當老鷹。
起初還有人質疑,覺得他的膽子太小,又不愛說話,肯定無法擔當小孩的職責。
誰知下一秒,他突然高聲大喊:“你們阻止不了我的!”
氣息充足,強而有力,嚇得一堆小雞忙躲進雞媽媽蔣薜荔的懷中。
當時薜荔雙手叉腰,護著自己的小崽子,天不怕地不怕地挑釁,說:“有本事你來呀,抓到一個我就送你一瓶桃花釀!”
那時的宿莽已經高出薜荔半個頭,力氣也大了些,一群小神童們真是玩得不亦樂乎。
蟬鳴聲像五線譜,孩子們的笑聲如天籟,兩者交纏雜糅,落在枝頭的樹葉上。那樣美好的時光,真讓人懷念。
楚辭撿起一片尚且嫩黃的葉子,遞過去給宿莽:“你聞聞,這裏頭有春天的氣息。”
春日,生機勃勃,萬物生發。
猙獰的麵孔突然緩了下來,嘶吼的叫聲也在她平和微笑的對視中發出茫然的眼色。它低下頭,像個乖巧的孩童般努努嘴,輕嗅著上頭的葉片。
猝不及防的一聲槍響。
綠葉輕飄飄落地,體積龐大的魂魄跟著那片綠色,不斷嗅著上頭的芬芳。
楚辭緩緩低下頭,胸口滲出猩紅的鮮血,居然不疼,四肢卻已麻痹,身後的人從她的背上滑落,跌倒在地,她想伸手去扶,卻已無能為力。不遠處,不知何時醒來的路幽昧露出嗜血的笑容:“本以為選擇了他,可以讓我的術法突飛猛進,沒想到這家夥生前被欺辱而亡,死後還是不肯與我合作.……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示意那些人,將他挫骨揚灰!”
是他!
他才是罪魁禍首!
檮杌!
神族幾近覆滅、崦嵫山被廢棄、就連成為凡人的嫽澧族人也遭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殘害……
路幽昧的模樣逐漸淡去,緩緩浮現出來的,是籠罩著烈獄淩冽濃息的檮杌。至於真正的路幽昧,早在三日前,就已經死了。
三日前
蔣薜荔生日當晚
她照顧父親睡下時,窗外閃過一道來意不明的黑影。
“誰?”
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出去,月光照在藤蔓交纏的葡萄架上,幾縷銀色的月光落在一道熟悉的影子上。
蔣薜荔一時失了語,動也不敢動,生怕發出一絲聲響,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在眼前。
那人轉過頭來,笑著對她說:“生日快樂,我受盡苦楚的妹妹。”
蔣薜荔終於確定,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是夢幻泡影,實打實的出現在她的眼前,笑容一如兒時的和煦溫柔。
風承了重量,幾滴晶瑩的淚珠在空中翻飛,隨後落下。
蔣薜荔衝過去,緊緊抱住蔣謇謇,跟蔣九翼一樣,她瘦得隻剩下皮包骨,渾身冰冷,臉上還泛著驚人的煞白:“姐,你怎麽了?”
蔣謇謇搖搖頭,勉強撐住羸弱的身體。
蔣薜荔不信,往她肚子一看,平坦如紙,哪裏像懷有五個月身孕的女人的肚子?
心像被利刃割了一刀:“你的孩子.……”
“沒了.……也挺好的……”
蔣薜荔怒不可遏,握住蔣謇謇的手:“是不是他害了你?”
蔣謇謇沒回她,反而從一旁的包裏掏出三遝文件,告訴她:“這是我在他身邊多年,收集到的他和夏蜉蝣所有犯罪的證據,你把他們收好,明天就可以提交到警局去。”
蔣薜荔再次失語,她一直以為姐姐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對於路幽昧的所作所為,一概視而不見,沒想到.……原來姐姐一直潛伏在他身邊,就是為了收集證據。
蔣謇謇知道她在想什麽:“他身上涵蓋了所有男人的缺點,每一件事,做得也是滴水不漏。我忙了很久,始終無法搜集到更多的證據,一直到父親鋃鐺入獄……母親病死的時候我就暗暗發誓,一定要讓他身敗名裂。”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
“那他怎麽突然肯放你走了?”
蔣謇謇隻簡單回了幾個字:“不是他放了我。”
還想再問下去,蔣謇謇起身要離開。
蔣薜荔感覺自己腦袋就像漿糊一樣,怎麽也理不出來個所以然,自然也不肯放她走:“他的耳目眾多,你來梨園的事情,他肯定知道了。現在回去,他一定會殺了你的。”
銀白的月色皎潔,灑落在姐妹二人的臉上,無數紛雜的情緒在兩人臉上湧動跳躍,卻始終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蔣謇謇隻以萬般苦澀的笑容結尾:“他殺不了我。”
做壞事的人,往往最喜歡選擇晚上的時候。為什麽呢?因為黑夜可以隱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而做好事,為什麽也要選擇晚上。那是因為,她也需要用一層墨黑的外衣,罩住自己真正的心事,且不備他人發覺。
“夫人,都辦好了嗎?”
遠處的暗巷,司機為她開了後座的車門。
蔣謇謇坐進去,渾身的筋骨髣髴在刹那間被收走,癱軟在皮質座椅上,以手撐額,啞著聲線說:“走吧。”
她沒有告訴蔣薜荔,她愛路幽昧這個男人,從一見鍾情到如今,那片心意,至今未改。
他害父親入獄,母親病逝,那份愛轉為深深的狠,可是沒有愛,哪裏來的恨?
她知道,一旦兩人攤牌,她跟他就再沒有可能了。所以她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為了收集證據,更為了肚裏這個孩子。
車子抵達別墅區,腳踩在地上,腳步聲都被地毯吸走了。精神恍惚上了二樓,停在兩人的臥室門口。
她隻覺渾身冰涼,做了很久的心裏建設,才擰開門把……屋內一片漆黑,他躺在床上,目光緊盯著門口的方向。
“過來……”
他的聲音低啞而無力,不似平日裏的冷冽。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她心情複雜看著他,沒有挪動半步。
她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被送上推椅的那一刻,她突然徹悟了:與其兩相糾纏,不如放過彼此。
所以,她主動提出了離婚。
一覺醒來,肚子的垂墜感沒有了,錐心的痛在體內蔓延。
她別過頭,白色的窗簾在空中浮動,晃動的光影裏,有他的輪廓,表情卻被那抹光暈染了,看不清楚喜怒。
她別過頭,身旁的床沿卻陷了進去,手邊放下一個文件袋,聽他說:“這裏頭是我害過的每一個人的資料,從名字到他的生平。”
又一個文件送過來,貼著第一個文件袋,斜出四十五度:“這個是我借夏蜉蝣之手來的所有俱樂部,裏頭的每一個項目,都在挑釁法律和國家的權威……”
她偏頭看他,漆黑的瞳孔裏盛滿了不可置信。他對上她的視線,露出他本不該出現在臉上的一抹笑,是自嘲:“你不是一直在收集我犯罪的證據嗎?我現在都給你,換成不離婚的條件,可以嗎?”
她沒答,整個人蜷縮在枕頭邊,幹澀的眼眶開始發潮,又看到他放下第三個文件袋:“這是我雇的殺手資料,裏頭有錄音,還有視頻……有了它們,我被執行死刑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我是不是太卑鄙了,利用你對我的愛,將你綁在身邊這麽多年。如今又拿著它,硬逼你進我路家的祖墳……”
蔣謇謇進了沒有開燈的房間,在他身旁坐下,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他似乎很累,手臂搭上額頭,半睡半醒,像是在自言自語:“……king是我一手創立的,看著它從無到有已經足夠,可要讓我親眼看著它從有到無,我會發狂……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臨了終於明白死的恐懼……”
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撳下開關,白光刺目,晃出他手邊躺著的無數安眠藥藥瓶。
髣髴置身冷冽的冰山,冷得牙齒上下打顫。發潮的眼睛,淚水還是落了下來。
白色的藥片吞進嘴裏,和著淚水一並咽進去,從沒吃過那麽苦的藥片,整個胃在不停地痙攣抽搐。
他沒有阻止,再自私一回吧,他無法忍受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既然這樣,兩個人就一起走吧。
床上躺著兩個人,他強撐最後一絲力氣,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掙紮,任由他的四指找到指縫口,扣進去,緊緊地,密不可分。
站在外頭的男人緩緩替他們關上門,按照路幽昧的臨終遺言,靜等警察第二天上門。
可沒等十分鍾,裏頭的們突然被打開。
本該死去的路幽昧突然大步走出來,死而複生的模樣,嚇到了情緒低迷的男人:“掌權,你……那夫人她……”
搶奪路幽昧軀殼的檮杌冷若冰霜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離開。裏頭的蔣謇謇,早已沒了呼吸……
“嗷——”
宿莽叼著綠葉,原本打算向楚辭討賞,可在看到她被襲擊後的蒼白模樣時,突然發狂,猙獰著臉朝檮杌攻去。
他來勢凶猛,檮杌也不是吃素的。可這具身體,宿莽住了將近三十年,比任何人都熟悉它的構造。對付檮杌,還不是小菜一碟。
很快,檮杌就落於下風。
體內的魂魄被一波又一波的震蕩攪得天翻地覆,渾身上下沒一塊好地。再這樣下去,他的魂魄會被這具軀殼一點點吞噬,還是先閃為妙。
在他的分身離體的刹那,又是一陣又一陣的槍聲,那個男人,在垂死掙紮中,朝路幽昧開了好幾槍,最後躺倒在地,露出一抹虛弱之笑。目光緊盯著天空,髣髴看到了蔣謇謇在高中聚會時的回眸一笑,還沒來得及伸手,就已咽了氣。
路幽昧這個男人,生前順風順水,也作惡多端,死後被奪屍,屍身被毀得體無完膚。也算對他的報應。
宿莽臉上的戾氣還未退去,魂魄因暴怒而發狂,胸口劇烈起伏著,竟然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麽。
楚辭倒在地上,滿地的枯葉在她的眼前晃動,動一下,卻再沒多餘的力氣,摧枯拉朽般的疼意蔓延。
腰後的白瓷瓶掉了出來,髣髴聽到了召喚般,宿莽目光幽幽飄回到她身邊,塞住瓶口的布帛隨著‘嘣’地一聲,其餘的二魂六魄紛紛飄了出來,像久別多年的親人突然相聚。
濃密的參天大樹下,斑駁的光在流轉,她眼前的世界,也以光怪陸離的速度在變化。
那是什麽……
謠迷石在宿莽凝造的光澤裏突然飄了出來,力量不夠,那股強勁的風補進來,助宿莽一臂之力。
自‘黑袍’走後,這顆謠迷石沒有往日的光澤,跟一顆普通的石頭沒有什麽區別,遑論啟動琉璃移魂陣。
宿莽在暈白的光圈裏笑,墨色的頭發被光染成金栗色,笑著對她說:“姐,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楚辭頓時淚流滿麵。
耳邊有呼呼的淺風吹過,夾帶著幾乎祈求的悲戚。她闔上雙眸,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輕聲說:“我答應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