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我想說其實你很好
不知怎的,帝居閃過一幀類似的影像,速度之快,來不及抓住它的尾巴便讓它一閃即逝。
“帝氏的鴻圖霸業已有百餘多年,每一任帝家人,一向任人唯賢,痛惡結黨營私……你們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背後搞的小動作嗎?”
霸氣側漏的一番話,從一個麵無表情的晚輩口中說出來,髣髴被針刺中胸口,不太痛,腦中卻在嗡嗡作響。
好似針刺中的不是胸口,而是顳葉神經。
做賊心虛,再對上他的目光,都各有閃躲。
偏偏有些人天不怕地不怕:“掌權多慮了,我們都是一心一意為帝家做事,哪裏敢存有多餘的心思?”
笑裏藏刀的路幽昧轉而對向益陽說:“等下我就把辦公室清理出來,給區長使用,順便把東茴最近幾個月的內部經營情況逐一跟區長對接。”
心機深沉的路幽昧,以‘心甘情願’結束了這次的會議。
沒多久,網上和媒體開始瘋狂轉載一篇關於‘職場潛規則’的文章,是位名不見經傳的作者所寫,裏頭的每一個觀點都在影射帝居和向益陽,還有一張帝掌權在吵翻天的辦公室玩遊戲的照片,隻被鍵盤俠澆了一盆油,其餘人紛紛跟風,在底下煽風點火。
屋漏偏逢連夜雨,東茴的員工從罷工到大批量辭職,導致各大生產線紛紛停工,業績慘遭滑鐵盧,直逼穀底.……
遠在千裏之外的楚辭,與蔣薜荔等人驅車前往鹿及。
這也是她在第一夜提醒眾人要去的地方,在霍婭婭事情發生後,更加堅定心頭的信念。
下雪天,路麵堆滿積雪,空曠無人的盤山公路,他們隻能走半天路,鏟半天雪。
“琴姨您回車上照顧婭婭吧,鏟雪這些勞力工作交給我們就行了。”
木琴因感激楚辭救了自己的女兒,克服根植心頭多年的怨念,主動請纓為他們指路。
“婭婭睡著了。”木琴脫下手套,鐵鏟撩起一團雪,朝兩旁丟去,“更何況,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早點把它們弄走,也能早一點抵達。”
說著又對江蘺笑:“你喜歡那個姑娘吧?”
視線的盡頭是被風雪染紅了雙頰的蔣薜荔,她踩著雪地靴,像隻笨重的企鵝般小心翼翼往上走,承擔主動開路的責任。
江蘺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有那麽明顯嗎?”
“你每次看到她,眼裏都會發光。”
心裏裝著一個人,視線裏除了她,再沒有他人能入得了自己的眼。
“可她不喜歡我.……”
作為過來人,木琴決定幫他一把:“讓她發現你很容易,不要學別人錦上添花,何事的時候,直接雪中送炭。”
江蘺似懂非懂,難不成是指他現在就上去幫她?
路陡,也不好走。
看她那歪歪扭扭的樣子,一不小心就會摔倒。
蔣薜荔抓起一把雪,怒氣衝衝拋向陡峭的山崖。餘光裏全是他跟木琴談笑風生的表情,酸氣冒得滿嘴都是。
說話就說話,幹嘛笑得那麽開心?
還靠得那麽近!
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嗎?
還是跟一個寡婦!
江蘺你個色胚,是不是任何一個女人主動獻身,你都來者不拒?
真是豈有此理。
右腳狠狠踩在雪上,沒站穩,一下子打滑。想找個支力點,沒握住,整個人匆慌向後倒去。
腰上多了個力道,不用想也猜到是誰。
剛才還笑得心神蕩漾的某人,此刻正傻乎乎扶她起來,驀然讓她憶起那日他在自己的公寓瞞著自己的畫麵,惡狠狠踹他一腳:“誰要你幫,給我滾!”
目睹這一切的楚辭笑而不語,哈出的白霧在水天相接的遠處,經夕陽的投射,逐漸形成一條蜿蜒盤旋的彩帶,美得炫目。
如果此刻他也在,那就好了。
任何美好的事情,都想跟他分享。
路開得差不多,紅色的捷豹開到一處農田。
田埂處的莊稼早已荒廢,荒草叢生,放眼望去,皆是被風雪壓彎了的枝丫。
三年沒回來,不論曾經對這裏心存了多少怨念,此刻的木琴,深深體會到那種近鄉情怯的情感。懷裏的婭婭叼著一個奶嘴,嚶嚶呀呀個不停,像是在安撫自己的母親。
“這裏的路太窄,開不進去。”
蔣薜荔嚐試了幾次,都隻能半途放棄。
幾人下車,找了處遮風避雪的山口把車停好,徒步進山鹿及。
幸好有向導木琴,不然這彎彎繞繞的小山路,不僅容易迷路,還極有可能走錯方向。路上的陡峭又崎嶇,每一步都必須站穩,否則無法邁出下一步。
木琴開頭,楚辭斷尾。
蔣薜荔一看到江蘺對木琴大獻殷勤,就極其不爽,手裏握了好幾把雪,每次都想砸他,偏偏他後背好似長了眼睛,怎麽都扔不準。
她氣得雙手叉腰,臉頰上的火氣蹭蹭蹭往上猛躥,可那個江蘺愣是連眼角都沒撇過來一眼……
一番拉扯,步子越走越慢,很快與前麵兩人拉開了距離。
楚辭在沿途的樹和岩石上各做了記號,瞧見蔣薜荔氣鼓鼓生悶氣的模樣,明知故問:“誰有那麽大本事,居然敢惹蔣二小姐?”
蔣薜荔用枯樹枝在雪地上畫了個哭臉,逞強:“我沒事,隻是走累了,歇一會兒。”
空中突然傳來怪異的響聲。
起初很短暫,後越來越大,好似有什麽東西正穿林破嘯,轟隆隆襲過來。
動靜那麽大,蔣薜荔也聽到了。
江蘺扶著木琴小跑過來,與她們匯合,眼睛看著蔣薜荔:“你沒事吧?”
蔣薜荔翻了個眼白,拋出一個‘不要你管’的表情。
聲音越來越近,除了山的一麵,其餘三個方向都有攻擊的可能性。
“救命啊——”
一個穿著深紅色登山服的中年男人氣喘籲籲從東麵爬上來,滿臉的驚慌失措。看見楚辭等人,像遇到了救星般,僵滯的動作突然靈敏,猛地躲到他們身後。
緊接著,是一頭身形強健的水牛,鼻尖噴出粗重的呼吸,一直‘哞哞’叫個不停。目標明確,直奔他們這個方向而來。
危急關頭,蔣薜荔一把扯走男人身上的深紅登山服,步伐極快,引走水牛,在一個轉角的當口,登山服拋進水中,沒想到水牛直接朝登山服撲過去。
撲通一聲響,水流沒過了水牛的頭頂。
危險引走了,可蔣薜荔怎麽也開心不起來。雖說她小時候不懂事,也撚死過不少黑螞蟻,可現在,在清醒的年級害死一頭怒牛,心有戚戚。
畢竟無冤無仇,這麽做,真是心有慚愧。
可登山男並不怎麽想,反而用極其崇拜的眼神跪舔蔣薜荔的颯爽英姿,還吵嚷著要跟她合影留念,自此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對此,蔣薜荔隻有一個字:“滾!”
登山男不識相,愣要死纏爛打,蔣薜荔隻有一個動作:打!
被打得鼻青臉腫,登山男消停了一會兒,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到楚辭身上,隻因覺得她長得美若天仙,脾氣自然也是頂好的,又開始不知死活的打聽蔣薜荔的事情。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無聊的人。
下雪的冬天,天黑得極快。
幾人找了個能遮雪的棚子,雖然有些破爛,卻還是能歇息一晚。為防止野獸偷襲,他們在棚子兩側各燒了一堆火。
木琴抱著霍婭婭,輕聲哼著那首‘天上的星星流淚’,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嗓音溫柔博愛,髣髴一切的危險在她麵前,都不值得一提。
登山男還在大獻殷勤,把背包裏的巧克力、零食和水笑嘻嘻遞給蔣薜荔,眼裏滿是討好。
江蘺板著臉,一把搶走他的登山包,戳著他的眉心憤憤然:“她不吃巧克力,怕胖。”
蔣薜荔:“.……”
伸手搶了回來,用牙齒撕開其中一個包裝紙,張嘴咬了很大一口,好苦……為了麵子,還得強顏歡笑:“好吃!”
登山男開心得繼續挑出自己最喜歡的口味,對江蘺的出現極其嫌棄:“粉色登山服、粉色毛絨褲、粉色運動鞋……嘖嘖嘖,太娘娘腔了,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楚辭正喝著水,聽見這句話,差點笑噴。
“粉色怎麽了?”
護犢子的蔣懟懟上線,力氣極大推開他,雙手叉腰居高臨下,“我就喜歡粉色的,怎麽,你有意見?”
“女孩子喜歡粉色很正常,可是男人……”
“男人怎麽了?男人就沒有喜歡的權利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幾個意思,他的衣服都是我選的,從內褲到家裏的裝修風格,咋樣?”
“你、你選的?那……你們是……”
“他是我男人!”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很蔣薜荔,霸氣側漏。
江蘺髣髴被雷劈中了般,僵在原地動彈不得:“薜、薜荔,你剛才說……說我是.……”
你男人?
又驚又喜。
“有意見?”
“沒……”
怎麽敢有意見?他可求之不得。
火堆裏的火燒得啪啪直響,烏黑的煙火往上蜿蜒躥動。楚辭從一旁撿了柴火扔進去,有些潤濕,枝幹上嗞嗞響著,流出一些明黃的液體。
“啊——”
臉色蒼白的登山男看到地上的影子,又指了指楚辭的腳,直接被嚇暈。
楚辭這才發現,黑色的拖地羽絨服不知什麽時候掀開了一角,露出她透明的雙腳,在火光的映照中,顯得格外滲人。
“大驚小怪。”
蔣薜荔打了個嗬欠,找塊幹淨的地方準備休息。
江蘺立馬拽她過去:“這裏這裏,我都給你鋪好了。”
前半夜,是楚辭和木琴值夜。
靜謐的夜空,沒有一顆星星。冷風不再呼呼刮著,雪花被火堆照成了嫣紅色,成了大地一片特有的存在。
“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
楚辭輕笑不語。
木琴摩挲著女兒的臉蛋,問她:“你不好奇我為什麽不怕嗎?”
指的是她無影無形的雙腿。
火光把楚辭的鵝蛋臉映出淺淺的紅暈:“你剛才不是說了嗎?”
能救活霍婭婭的人,絕非普通人。
“其實還有一件事。”
記憶深處的匣子被緩緩拉開,僅僅隻是一條縫隙,足以迸射出無數的星子。如同漫天的流星雨,數不勝數。
當年,她在祭祀禮上親眼看到成為祭祀的雞鴨魚盤旋在上空,發出悲鳴又淒厲的哀嚎,似在預言著什麽。
病愈後,她抓著母親的手,說:“鹿及會在三十年後成為廢村。”
這是那些祭品親口告訴她的。
母親嚇得忙捂住她的嘴,一再強調她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後來,關於她能看到靈異事件的消息一傳再傳,很快被當成異類隔離,不論是在學校還是州落裏,除了父母,沒有任何人敢跟她打交道。
手中的枯枝在掌中斷裂成兩半,心懸在半空:“你看到了什麽靈異事件?”
“一個男人。”
被人類踐踏尊嚴的男人。
“他……”楚辭盡量維持聲線的平緩,“長什麽樣子,又做了什麽事?”
木琴搖搖頭:“看不清楚。”
他的衣服被扒光,如枯草般的頭發遮住瘦削的麵孔,胡子拉碴,身上除了尿騷味兒,手臂內側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周圍充斥著數不清的蒼蠅,還有癱倒的房屋,水越下越大,逐漸漫上他的腳踝、膝蓋、淹沒他的下巴、頭頂……
“在哪裏!”楚辭抓住木琴的胳膊,氣息急喘,“你是在哪裏看到的?”
突然拔高的聲線嚇哭了熟睡的霍婭婭,哇哇哭個不停,也吵醒了堪堪入睡的江蘺和蔣薜荔。
木琴顯然沒想到她會那麽激動,眼眶泛著一股氤氳的氣息:“小學三年級,在我放學回家的路上……”
那天班裏好幾個同學整她,衣服被水淋得濕漉漉的,不想讓媽媽擔心,就坐在教學樓的台階上等風風幹。
回去的時候夕陽已經快下山了,暮色四合,途徑一個鬧鬼的水泥房,便看到了那個瑟瑟發抖的男人。
深夜,啼哭,火堆、驚懼的臉色和勸慰悉數化作一團淩亂的記憶,將她的腦海攪一團糟。視線逐漸模糊,濕柴燒出的黴味一股腦兒灌進她的鼻翼,隨即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