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四)
又過了一天一夜,尤光源和魏巍沒有任何消息。
楚辭不打算再等下去,對歲歲招了招手:“我想去找人,你能幫我照顧他嗎?”
歲歲再次捶打胸口,仰天嚎了聲,向她給予保證。
他快要醒了,這期間,她不能拿他的軀殼冒險。
趕到魏巍提及的海域,到處都是鎂光燈和嘈雜的聲音,彼此之間分享交談著昨夜發生的事情。
十個身強力壯的佼佼者,全軍覆沒。
看來這個寒冰宮,真的有什麽不可觸碰的逆鱗。但凡靠近的,都無一生還。
有逆鱗,必有秘密。
楚辭裹著麵紗,像一個普通的獵奇者般穿梭在人群中,警戒線外沿,是一群井然有序的警員,他們沉眉肅目,不理會記者們的采訪,但凡有人靠近警戒線,都會被厲聲警告。
思忖片刻,她扯下麵紗,神色焦灼的喊著:“小尤,你在哪裏,你別嚇媽媽……”
邊找還邊拽著幾個人追問:“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小尤,中華田園犬,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就失蹤了,我找了它好久都沒找到.……”
剛開始還不以為意,後來問得人多了,大家也開始三三兩兩圍過來,開始追問她:“昨晚大概什麽時間不見的?”
“是不是掙脫鐵鏈跑了?”
“又或者是被偷了?”
也有人站出來解釋:“我了解這類犬種,它們是守家犬,看家護院,沒有主人的吩咐,不會輕易離開。”
人越來越多,把幾名武警也吸引過來。
她裝作沒有看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煞有其事說:“昨天……來了兩個人,說著異鄉話,眼睛時不時瞟向這裏……”
言已盡,倒是意無窮。
其中一個眉骨高突的男人,身上的警服晃眼:“那兩個人長什麽樣子,大概什麽時候來的?說的什麽話?”
連珠炮般的問題,楚辭不慌不忙應答。
見他沒吭聲,餘光又滴溜瞧到海岸邊的打撈上來的屍體,心一下揪緊,髣髴被扼住的命運的咽喉,氣息凝滯。
懸著一口氣躍過警戒線,不理會阻攔的警員,硬要揭開白布下的屍體。
推搡間,了解情況的警員見她臉色蒼白如紙,隻好如實相告:“這裏沒有狗狗的屍體,你放心吧,估計隻是到哪裏玩,很快就會回去的。”
楚辭不信,非要查看一遍。
十具屍體,全都是上頭挑選的拔尖,如今出事,當著眾人的麵兒給她看,豈不是證明底下的真有怪東西?
這是高級機密,堅決不能顯露。
就這樣,楚辭他們被強行轟走。
不甘心,後轉念一想,魏巍和尤光源一個搞怪一個精,縱使其中一個出事,另一個也會想辦法通知她的。
如今什麽消息都沒有,說不定是好事。
這副身體,太弱,根本扛不住再被陣法反噬,查看麵孔的想法就此作罷。
那麽問題來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們無法聯係到她呢?
前方有個小樹林,她懷著複雜的心情,躲過眾人閃了進去。
人生中有太多的過客,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除了薜荔和靈均,尤光源和魏巍也算是陪她許久的朋友。
跟他們從陌生到熟悉,因為尤光源是帝居送給她的禮物,她格外珍惜,而魏巍,除了唱戲難聽一些,跟尤光源鬥嘴,倒是給他們帶來很多笑料。
不論如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打定主意要找到他們,走了幾步,一時不察,被腳下的石頭絆倒,再起身時,綠油油的野草上掛著幾滴風幹的血珠,都在暗處,不仔細看壓根查不出來。
沿著野草往上,還有一片碎布。上頭的小半朵牡丹繡工精湛,出神入化的功夫,曾讓她暗暗稱讚。
這是魏巍的戲袍,他寶貝得要死,別人稍微碰一下都會被他罵個狗血淋頭,更何況是被撕下一小塊,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再看看這些血,楚辭心如亂麻。
脖子上有個東西在摩擦,低頭一看,是在宅院重逢時,尤光源掛在脖子上的口哨。
它還說:隻要吹響它,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能來到你身邊。
楚辭咬著唇,黑檀木的哨子,上頭還刻著‘楚辭專屬’四個大字,心頭翻湧著巨浪。
當年,神犬一族坐擁天涯海角,後曆經動蕩,仍不改桀驁不馴的性情。當你擁有足夠的實力馴服它們時,得到的是終其一生的忠護。
含住哨口,裏頭精簡的機括因柔風的響動而與空氣接觸,傳來一陣剛柔並濟的響聲。
不悅耳,類似訓練時的提點,又摻雜著女性的柔力,兩者相結合,自然驚動了隔壁的軍事大部隊。
這是她第一次吹響哨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倒在野草堆中,眼眶止不住的泛紅。
武警循聲找到她時,驀然止住。她就像是雨霧中的玫瑰,帶著刺,可柔軟的花瓣沾著凝珠,讓人莫名的心疼。
“汪——”
吠聲撞破空氣中的淒楚餘悲,劃破身體的口子遠遠抵不上相聚的心情,尤光源,這條看家護院的忠犬,趕著風塵仆仆的車,護在她身前,不斷對著武警狂吠。
楚辭聽見熟悉的聲音,強撐著起身,心裏頭早已千軍萬馬踏遍,麵上卻隻是拍了拍他的腦袋,笑著說:“回來就好。”
無人知道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早已是淚眼模糊。
回去的路上,問及魏巍時,尤光源把昨晚與魏巍的爭執坦言相告,隨後拍著胸脯保證,隻要他回來,一定送他一套一模一樣的戲袍。
楚辭揉了下他柔軟的毛發,沒多說什麽。
佛家曾雲:心有執念者,終難放下。
他對那件戲袍深愛至骨,突然有股衝動,很想見一見製作這件戲袍的主人。
魏巍當時斜靠在裏屋的椅子上,手裏握著茶杯,半倚半靠,眼底無盡的落寞與哀傷,說:“她走了,悄無聲息。”
她無法忘懷那一幕,手持碧色茶杯的魏巍,目不轉睛看著即將消散的夕陽,戲袍染上金光,髣髴一本泛黃的民國舊書,到處透著一股濃烈的懷舊氣息。
那時候的他在想什麽,無人知曉。
不再過多深究,楚辭回神,問尤光源:“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據尤光源回憶,在找魏巍的當口,一股濃霧突然襲來,模糊了他的方向。從傍晚到晨日破曉,始終無法找到離開的路。
後來聽到哨聲,眼前的迷霧豁然開朗,像是啟動了某個機關般,濃霧悉數消散。
可當時明明是下午,並非晨日。
替它上完藥,又接好骨折的前肢,歲歲像掐好時間般探了個頭進來,腦袋險些卡在洞口,有些滑稽,可眼底的單純卻是真。
手掌做了個前後翻覆的動作,傷了一條胳膊的尤光源忍不住笑了。這是剛才回來,見歲歲百無聊賴在撿石子,它的手掌太大,石子太小,老是撿不起來。
尤光源一時興起,就撿了幾顆,還當著它的麵兒托在掌心,往上一拋,手掌立即翻過來,石頭一顆不少,全都落在手背上。
歲歲驚奇,嘴巴大張,拍著手嗚啦啦叫著,真像個單純又沒長大的孩子。
楚辭見一狗一猩相處得如此愉快,便也由它們去。
把木盆裏的髒水倒掉,換了盆新的,熱氣嫋嫋氤氳,往上飄浮。
小手浸濕手中的毛巾,開始替帝居擦拭。
天氣越發陰寒,天空灰蒙蒙的,氣溫越來越低,倒還真有幾分下雪的征兆。
“以前,我常對你說,崦嵫山的雪皚皚堆砌在一起,有股柔情女俠的美。你也總答應我會陪我賞雪,每一次都完美錯過……”
不像是在抱怨,倒是女兒家的嬌嗔。
擦完手臂,洗幹淨,熱乎乎的毛巾貼到臉上,開始摩挲五官。
“其實我到現在都不清楚,為什麽會看上你,難不成是因為這張俊朗無匹的外在皮相嗎?”
指尖戳了戳他的鼻子,壞心一起,往上拱了拱,還真像小豬。
手指沿著麵孔劃拉,睡著的他,五官格外柔和,沒有了往日的冷峻鋒利,憶起兩人在芙蓉潭的碰麵,那時的他,真像個儒雅清逸的君子。
後來經曆的事情越多,越發現他的不易與艱難。每一個決定落錘前,背上必會負載著幾座神聖又不可侵犯的巍峨大山,稍有不慎,就會被它們壓垮。
力排眾議宣布娶她的那天,也下著雪。裹著雪霰子的徹骨寒冰,定格了恍若隔世的記憶。
手中的毛巾冷了,冰得她打了個寒顫:“對不起,我失控了……”
上午才答應他要笑著迎他回來,這才半天的功夫,食言了。
“專惹自己的女人哭,這個男人還真是混賬。”
手腕多了一股粗礪的暖流,將她往前拽了一下,線條硬朗的下顎線往上,深邃似海的黑曜瞳孔砸在她的心湖上,激起千萬層的浪花。
聲音裏透著疲憊,低笑的唇角卻還在逗她:“不如你跟了我,讓那個家夥躲在角落裏哭?”
她揉著眼睛,喉頭一陣哽咽:“你說的,不許反悔!”
“對天發誓,絕不反悔。”
開心極了,又怕是夢,趴在他的胸前咬他的虎口:“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老是騙我,都不敢信你了。”
指腹拎著一雙細軟的腕子,似怨似艾感慨:“看樣子你還是舍不得讓他難過。”
歎了口氣,又說:“真想看看,那個能讓我懷中美人惦記的男子,是如何模樣。”
“你還說。”
嬌嗔瞪他。
這男人,以前怎麽沒發現臉皮如此之厚,拐彎抹角誇自己。
“怎麽,嫌我煩了?”
“……”
這話說得……她是個拋棄糟糠之父的妻子。
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又不想讓他太得意,幹脆別過頭不理他。
胸口起伏抖著,他在笑,磁性的嗓音宛若勾人纏心的線條,又像是有人拿著雞毛撣子在她耳邊撓癢癢,笑聲越來越大。
帝居瞧著背對自己的後腦勺,柔軟的烏絲像漆黑的夜,在煤燈的閃爍中烏黑發亮。
那雙水汪汪的紫眸,從震驚到嗔怪,被他逗得氣惱,就該這樣。舍不得讓她哭,哪怕窮盡一生,也隻想看到她如花般的笑靨。
看樣子是氣得狠了,老久沒跟他說話。
“有些冷了。”
小手倒是乖乖給他蓋被子。
裝弱這一招似乎格外的好用:“剛醒,渾身沒什麽力氣。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嘟囔:“又不是沒見過。”
人倒是老實挪上來,感受到一大掌輕柔捏了捏她的下巴,又摩挲吹彈可破的臉頰。
楚辭竟產生了一種錯覺。此刻的他不是在看她,更像是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用傾慕又眷戀的眼神,將她由表及裏、融皮化骨的看得透徹,最後笑著說:“六界第一美人,唯我一人獨享。”
心漏跳了一拍,在如豆的燈光裏,深邃眼瞳裏裝的是她,全是她。
手背揉著眼睛,眼角全是淚,啞著嗓子怪他:“美人下凡了,老是被你欺負。”
他又笑,呼出的氣息溫熱乎乎的,還有些癢:“是嗎,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話雖這麽說,吻卻落了下來。
像細雨滋潤大地、長途跋涉的旅人需要補給能量,他需要靠近她,然後擁有一個闊別許久的吻。
“不給……”
人卻又主動靠過來,捧著她親下去。一個多月不見,卻對他的氣息了若指掌。
大掌輕柔,為她撫去遮擋額頭的碎發,雙瞳漆黑,始終將她泅在自己的臂彎裏。小姑娘的柔美,像棉花糖似的,怎麽看都看不膩。
光是品味這一道菜,足以讓他心神愉悅。
不是說沒力氣嗎?
騙人!
還騙得理所當然!
他就是個大騙子!
如沙礫般的雪花越落越多,耳邊充斥著的,是洞外歲歲興奮的吼聲、尤光源的誇獎聲……
她抱著劫後餘生的他,鼻尖酸澀,整個人像落在大海中的一根浮木,隻能拽著他,緊得手指的骨節都泛著森白的顏色。
旁邊有炭火,燒得紅豔豔的,劈啪嘣響,還有星火。
後腦勺涼嗖嗖的,她顫了下,被他用被褥蓋上。吻得心滿意足,鼻翼纏著兩個人的氣息,被子、枕頭都有他的味道,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終於肯定,這不是夢,她的男人,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