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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二)

  這期間,為了爬山,萬歲爺解開他們的繩子,三人套上在千燈鎮買來的厚重防寒服、手套、雪地靴、還有暖寶寶,拉鏈從下往上,臉埋在麵罩下,裹得嚴嚴實實的。


  抵達目的地,漫天飄著飛雪,寒風蕭瑟,削皮刮骨的刺疼。風流雪山山巒呈t形,巍峨陡峭。三人拎了根稱手的粗樹枝,跟在萬歲爺後頭。


  古有六月飛雪,竇娥冤震九霄。


  楚辭觸景生情,腦海中閃過崦嵫山的一草一木:“為什麽這裏叫風流雪山?”


  皚皚白雪覆蓋整座山,哈口氣都是濃蒙飄浮的白霧。


  萬歲爺把手中的樹枝猛插進厚實的雪裏,搓著雙手發熱:“清末民初,國土被侵略,軍閥混戰,到處都在打仗。男人走了,家中隻剩女人。八國聯軍侵華後,女人們憤慨極了。其中就有一批女人,她們專門成立了娘子軍,對那些簽訂了一係列喪權辱國不平等條約上的人開始了暗殺。”


  寒風斷了聲音,並非萬歲爺刻意為增加懸念停下,而是山上出現了一個人,穿著黑色的防寒服,不緊不慢,卻是向他們走來。


  她先是看了萬歲爺,又朝她們兩人掃了一眼,如驚鴻掠過湖麵:“跟我來。”


  聲線偏低,呈中性。


  後來知道,這座雪山原先沒有名字,是娘子軍的大本營搬到此處後,這才有了‘風流雪山’的賜名。


  而這裏的故事,就像章節的楔子,才剛剛開始。


  烈日炙烤大地,把整個地與熱得像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一般,汗水淋漓。


  空無一人的柏油路上,停了一輛車,前排的車胎爆了,湯容長出門急,沒來得及預備後輪胎,一行人在此處耽擱了不少時間。


  帝居坐在路旁的石墩上,雙肘搭著膝蓋,掌心合十,平靜的模樣下是翻湧著巨浪的心湖。


  湯容長走過去:“要嗎?”


  棕白色的香煙遞到他的眼前,小小的一隻擁有專屬於自己的煙草味。煙身有褶皺,看樣子是被汗水浸濕過。


  人的情緒達到一個所能不承受的高度時,就會出現一連串的失控反應。為了克製,他們會選擇一種或多種方式來麻痹自己。


  例如酒精,例如抽煙。


  古往今來,沒人能逃得過這個定律。


  唯獨帝居例外。


  他一向認為‘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既然‘人生在世不稱意’,那就學會自己與自己和解。


  尤其是在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上。餘光始終在留意車內的鷙垢,頭仰靠在椅背上,闔目似在睡覺,他越是慵懶隨意,眾人更加不能掉以輕心。


  隨手遞出的手勢,又以同樣的方向收了回來,咬住濾嘴:“是我草率了。”


  三十年來,天之驕子的他自詡‘冠蓋滿京華’,隻有兩次敗下陣來。第一是楚辭嫁給帝居,第二便是現在。


  說到底,就不該被鷙垢的花言巧語忽悠出來,在路上耽擱了兩三天,最後被困在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帝居沒說話,褲兜裏的鋼筆貼著大腿,摩擦的力度有些類似昨晚搭在腰上的小手:“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相信楚辭的能力,不然也不會答應讓她涉險,扮做苗圃去打探敵人的情況。


  “我找了你這麽多年,對我有些信心,好嗎?”


  她是他這輩子最惹不起的小姑娘,怎麽敢說不好?


  敵在暗,他們在明。無法知己知彼,就會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腳下的沙礫越發滾燙,汗水從兩人的額頭滾落,直接流進脖子裏。


  熱浪從長道盡頭撲麵而來,還多了道瘦小的影子。尤光源瘸著左後腳,步履蹣跚,伸著舌頭喘息,還沒走幾步就精疲力竭倒下。


  很快有黑影閃過,為它遮住大半日光。尤光源半睜開眼,有氣無力:“早、早知就直接化為人形……”


  車爆胎,它仗著敏捷的速度,主動請纓去找人幫忙。沒想到才跑了一千多米,就被捕獸夾夾住,滾落山坳,險些回不來。


  帝居將它抱回車前排的副駕駛,捋了捋他的毛發:“困了就先睡一會兒。”


  低沉的嗓音像是有魔力,一會兒的功夫,它就沉沉睡去。


  視線再次落向悠哉愜意的鷙垢,腿在輕抖打著節拍,好似聽到一首入了迷的歌曲,竭力在附和。


  車門闔上又開,帝居徒手拽下鷙垢,示意湯容長原地待命。


  兩人繞到半山的另一側,帝居雙手插兜,先發製人:“你這條命,本不該再有!”


  鷙垢倒是有些意外,卻很好斂去:“關於我的生死,不該是今天要討論的話題,不是嗎?”


  帝居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那你認為今天的話題是什麽?”


  “你的妻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被發現了?

  不可能,如果真被發現,他不會這麽怡然自得,反而會如坐針氈。


  耳邊有引擎聲呼嘯而過,緊接著就是交談聲,那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別拐彎抹角,有話直說。”


  來的人是蔡斌,一心二用聽著兩頭的對話,搞笑的是將兩人對話放在一起,竟出乎意料的看到牛頭對上了馬嘴——


  菜鳥:“總算追上你們了。”


  牛比鷙:“有件事,你肯定能辦。”


  菜鳥:“不困什麽事,我一定胡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牛比鷙:“自己的妻子整日被他人惦記得滋味不好受吧?兄弟,你有頭腦我有人脈,我們雙劍合璧,還搞不定一個小小的第三分局?”


  菜鳥驚為天人,捂著嘴:“為、為什麽會選擇我……”


  牛比鷙笑得陰鬱,好似湖麵泛起層出不窮的漣漪:“我要替父母報仇,而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能助我一臂之力。”


  關於鷙垢的事情,他得到的寥寥可數。此刻的他為了血海深仇,開始放下身段求人,還真不像他的風格。


  後又轉念一想,人不就是矛盾體的組合嗎?人心再複雜多變,都戰勝不了一個事實:人之所以活著,因為胸膛裏留著滾燙的熱血。


  他邊說邊靠近帝居,看他靜默不語,又丟出一個轟炸性的消息:“幫了我,你就可以讓楚家避免一場滅頂之災,這個理由夠不夠?”


  楚家!

  帝居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黑色的螞蟻從石頭縫裏成群結隊爬過去,搬著在人類看開微不足道的東西,烈日炎炎,未有任何停歇。


  帝居的沉默,在時間的分秒中消耗了原本信心滿滿的鷙垢,也陷入了自我懷疑中。是他的理由誘惑力不足還是他的防禦體係太過於強大?


  良久,久到他汗流浹背,自我放棄時,他聽到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我要怎麽做,才能幫到你?”


  哐當,像井口蓋了蓋子,有什麽東西落到了實處。


  你見過極致的黑與白嗎?


  並不如深邃的墨般烏黑發亮,更不似嫋嫋水仙的純白無暇。


  它們分割天與地,用自身的特質迸射出光澤,試圖讓對手沾染自己的一星半點,又在遍嚐失敗後滿不在乎回到原處。


  這就是楚辭所看到的、屬於天地萬象的其中一種的懾魂夕幕。


  暮色漸至,終究是極致的幽黑戰勝了至純至淨的雪白。


  四個人,握著手電筒,在蒼茫的雪地裏艱難行走。從白天走到黑夜,一雙腳腫脹酸痛,雪地靴還灌進了不少雪花,浸濕裏頭的棉襪。


  人的精力似乎達到了極致,隻差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羌蕊看著前頭絲毫不知疲倦的領頭人,忍不住拽下萬歲爺:“她究竟是什麽來頭?要帶我們去哪裏?”


  再不分心找點事做,她都怕自己會死在這裏。


  萬歲爺也是迷迷糊糊,腦子不甚清明:“娘、娘子軍的後人……”


  真沒想到娘子軍還有後人流傳至今。


  萬歲爺手中的粗樹枝毫無征兆斷了,人也如它般體力驟失。要不是羌蕊及時拽住他,恐怕早已滾落雪崖,不知去向。


  楚辭聽見聲響,也趕緊跑過來扶起萬歲爺:“還能走嗎?”


  前腳掌的筋骨在抽搐,動一下,連皮帶骨在撕扯。他卻強忍著連說好幾聲沒事。


  看他這樣子,還真是豁出命也在所不惜。


  楚辭抿唇沉默,朝前頭那人問了聲:“還有多久?”


  她走上山巔,四人中隻有她一個人提著燈籠,民國時期的雕花水晶燈籠,外頭的墨綠罩子遮風,投射在雪地上的光隨同扭轉的方向閃出不一樣的畫麵。


  時而有狐狸,一轉,是凶猛的老虎,再轉,就是一束發勁妝的女子,拿著兩把槍,在默不作聲中將兩者消滅。


  楚辭與羌蕊對視一眼,默契攙扶起萬歲爺,深一腳淺一腳的上了山巔。


  至此,才終於明白那句‘一覽眾山小’的含義。胸口微微發燙,好似無數的血液凝聚在胸口,久聚不散。


  可有高峰必有低穀,最怕的是迅猛的衝鋒,尤其對於恐高者而言。


  “我、我我、我我我……”


  一路過來,不論是挨揍還是爬山,萬歲爺毫無怨言,可這一刻,他的情緒瞬間崩潰。


  像是積攢了過多氧氣的氫化物,轟地一聲爆炸。


  他們的腳下是寬厚的冰地,覆蓋著數不盡的雪花,看不到盡頭的梯形,約摸六十五度。


  有黑色的重物甩到他們身側,那人不知從哪裏拿出來的滑雪板,自顧自穿上。

  萬歲爺嚇得六神無主,還不死心的揪著那人的胳膊問:“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領頭人沒理,被他纏得煩了,三兩下將他撂倒在雪地上,力氣大得驚人:“怕死的,現在就可以回去!她們兩個,先生要定了!”


  現在走就是半途而廢,萬歲爺雖然不聰明,可也不傻。


  啪!

  回蕩在空中的響聲還能聽到回應。


  燈籠滾落在地上,大半的光線都被掩埋在雪地中。


  楚辭收回早已麻痹的右手,扯開兩人,如傲然挺立在風雪中的梅花般立在領頭人麵前:“恐懼是七情六欲,也是與生俱來,你再怎麽抗拒,都無法擺脫那種剜心蝕骨的痛。”


  撿起地上的滑雪板,分給兩人,說:“沒有人能夠避開。”


  這句話看似是對萬歲爺說,裏頭卻慘雜著無窮無盡的深意。


  領頭人捂著被打的臉,一聲沒吭從梯形冰地滑了下去,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徹底消失不見。


  羌蕊回過神,拉著還在發懵的萬歲爺快速套上滑雪板。兩人一左一右架著他,在淒楚的尖叫聲中,迎風追了下去。


  雕鏤水晶的燈籠還在原地,一陣寒風吹過來,雪花覆上去,將最後一盞微光都掩埋在浩渺無垠的風雪裏。


  幸得蔡斌的及時趕到,兩人一蝦一狗坐上了輛二手車,駛向鷙垢口中的目的地。


  “所以這家夥之前都是在忽悠你們?”


  蔡斌把控著方向盤,從後視鏡中鄙視看了眼又在閉目的鷙垢。


  湯容長單手撐在車窗的區域,雙手揉著沒得睡幾個小時的眼皮,神色默然。


  倒是尤光源,閑來無事吠了聲,像是在回應他。


  帝居輕點了下他的傷口,意味深長一笑:“看來教訓吃得還不夠。”


  尤光源痛得眼淚汪汪,耷拉下眼皮躺在他的腿上,不敢再亂動。


  得得得,一車人不動聲色合起夥來欺負這個沒了胳膊的殘疾人,鷙垢佯裝不下去,識時務者為俊傑,舉白旗投降:“人生就是積累失敗經驗的地方,不必囿於原地,要學會朝前看。”


  道理的確是這樣子。


  蔡斌起初覺得不催,後一砸吧著又覺不對:“怎麽感覺你在忽悠人?”


  “小警察,你是剛加入的新人吧?”


  蔡斌當即挺直腰杆,為身上肩負的責任引以為傲:“能為國家獻出自己的一份力,死而無憾。”


  “很遠大的誌向,”前一句誇得很有技巧,後一句損得理所當然,“可惜智商不過關。”


  蔡斌:“.……”


  車裏恐怕除了尤光源憋著笑,其餘都心事重重。


  窗外的景色飛逝而過,連綿不盡的山巒在眼前高低起伏,在寡淡夜色的遮蔽中,髣髴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湯容長偏過頭閉上眼,眉頭卻在緊鎖,童年的片段無數次在腦海中交叉閃過-——

  “小訇,過來跟妹妹打招呼。”小訇是他的小名。


  這是齊媽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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