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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兜兜轉轉皆有情(四)

  湯容長並沒有躺在病床上,四周也沒有,閉闔的窗戶外還在下著滂沱大雨。


  有水珠滴落腳跟,頭頂霎時掠過一陣風,他往左側身,屈腿下身,避開上頭落下的掌風,撈過一旁的白色的布罩後甩,趁機撳住湯容長的肩臂往地上一甩。


  湯容長也不是吃素的,巧妙使了個力度,旋身落地。以手推推車,撞向帝居。


  臂力與實力的交鋒,兩人都勢均力敵。可時間長了,湯容長越發力不從心,尤其是他的攻擊強度越來越狠厲,好似上了發條,將他往死裏逼。


  湯容長力覺不逮,吼了句:“還想看多久,不出來幫忙?”


  帝居眼神一凜,身後抵上一把魚腸刀,笑聲傳來:“拿著我的臉到處招搖撞騙,玩得很開心?”


  一間房,三個人,兩個頂著同一張麵孔。


  湯容長扯開病服上衣的紐扣,撐起身,對著兩人,臉上因病色而漲紅:“是你綁走了羌蕊?”


  雙手舉起的假帝居雲淡風輕一笑,髣髴在跟他們閑聊:“是我,可她是心甘情願跟我走的。”


  說完,又看向身後的帝居,眼底偏閃劍鋒:“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帝居收起魚腸刀,不答反問:“你是誰?伯庸大學的凶殺案是否跟你有關?”


  “怎麽?打算與我耗體力?”假帝居一臉愜意,兀自坐在一旁的沙發,翹起二郎腿,“我要是一個小時不走,羌蕊必死無疑。”


  湯容長揪起假帝居的領子,指著外頭如冰雹般的大雨:“這場雨,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假帝居露出一個在看猴子表演的眼神,拍了拍他的手:“齊警官,你怕不是電視劇看多了吧?”


  故意用言語惹怒他,卻又雲淡風輕撇去幹係,髣髴闖醫院殺人的不是他,而是湯容長。


  帝居走過來,卻並沒有拉開兩人的意思,順走桌上的一串葡萄,慢條斯理的吃。慵懶的姿態,儼然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架勢。


  靜默半晌,忽然像撥開眼前迷霧般,料事如神開口:“凶殺案現場的監控早在前一天就無緣無故出現故障,而羌蕊的出現並非偶然。”


  假帝居不答,湯容長眼底的紅絲卻在不斷腫脹。


  “你帶走她,是想隱藏什麽?又或者說,是想幫凶手銷毀證據?”


  “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套我的話。”假帝居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權又拿捏在自己的手上,“還剩四十九分二十秒,你們還有時間浪費。”


  說完用蠻力掙開湯容長,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帝居接住他,發現湯容長的體溫不斷在飆升,手背抻向額頭一探,是高燒的征兆。


  七樓接待的是特殊的病人,也相當於貴賓區,隔音極好。醫生和護士每隔半小時巡查一次,其後時間要是並沒沒有按鈴,是不會過來打擾的。


  難怪這廝從剛才就一副悠哉愜意的模樣,有了雙重保險在手,他們就是他掌中的玩具,說東不敢往西,指南不敢向北。


  羌蕊!湯容長!


  兩條命攥在他的手裏。


  “帝先生,你一個外人,本不該摻和進來。”假帝居也學著他,吃著盤中的櫻桃,“可既然你們夫妻二人已經伸了手,那就沒有辦法讓你們幸免於難了。”


  帝居沒說話,將燒得糊裏糊塗的湯容長扶上床,揭穿他:“故意拖了這麽長時間,其實你真正的目的並不在這兒。”

  假帝居目光沉了下來,在他身後揚起手,爪鋒尖銳。


  窗外的雨下了大半天,不僅沒有停下的征兆,還越來越大,重重砸在玻璃窗上,不將玻璃砸碎就不會甘心。


  兩人糾纏到最後,帝居故作被他擊中,仰倒在地,在他鉚足全力砸下來的刹那,魚腸刀轉了一百八十度,砍下他的半截手臂。


  十指連心,斷骨還連著皮。


  假帝居捂著還剩半截的手,踉蹌倒在地上,血像決了堤的洪水,不斷流著,臉上卻是睚眥目裂的嗤笑:“你是鬥不過我們的……”


  牆上掛著一個鍾擺,垂下來的吊擺蕩著,驀然響了三聲,下午三點。


  這期間,帝居喊來主治醫生和護士,起初看到地上的幾灘血,眾人先是一愣,醫德所在,迅速收斂好奇,專心給湯容長診治。


  帝居將那人拖到浴室內,用水不斷衝刷他的身體。腥濃的血混雜著水花,流向滿地的瓷磚。


  “麵具戴久了,就不肯脫下來了是嗎?”


  帝居將他甩在地上,居高臨下俯睨,髣髴主宰萬物的造物者,“那就一直戴著吧。”


  嘩啦啦的水聲忽然停止了,帝居從窗口遠眺,有被連根拔起的大樹,浮浮沉沉的垃圾廢品.……水漫過醫院的台階,想必此刻已經湧進了醫院大堂。


  外頭的心率儀器不斷在響動,每一聲都像是敲打在帝居心頭的重錘,急促得像一道催命符。


  “病人心跳頻率極不穩定。”


  “病人出現短暫休克症狀。”
……

  風,無窮無盡的狂風,夾帶著冰雨,從浴室的窗口灌進來。


  沒了手臂的家夥迎著雨水,冷聲嗤笑,說出的話也是夾槍帶棒:“沒轍了吧.……你最多不過是個心理專家,一個凡人,救不了他們的……救不了.……”


  得意洋洋的說著,意識卻是昏沉的,好似魂魄離體,徒剩下軀殼。


  帝居闔上窗口,問:“我救不了,誰救得了?”


  他搖搖頭:“沒人救得了……”


  “不是人,那是誰?”


  被催眠的人下意識答:“一個.……不知從哪裏來的.……”似乎在尋字阻組織語言,最後卻發現是徒勞,“他沒告訴我……”


  “他又是誰?”


  外頭的護士和醫生還在與死神搏鬥,隻為搶回湯容長的半條命。


  帝居從他口中套出的救人信息,對外喊:“爪子,把裏頭的骨頭搗碎,抹在他的身體上,要快!”


  催眠再次進入瓶頸,但凡問到‘他’是誰,這人都像是沒聽到般,不予理會。


  “那麽,你呢,你是誰?”


  “我嗎?”


  他忽然發笑,被砍斷的手臂以驚人的速度瘋長,與之前的斷臂無縫銜接,“我就是魔尊的坐騎,鷙垢!”


  本體顯現,龐大的蝦體侵占整個浴室,擠破牆壁。一雙爪子死死掐住他的喉嚨,以腿壓住他的雙臂,不讓他有任何還手的機會。


  有護士被嚇暈,手中搗碎成粉的鋁盤子灑了一半。


  “這世上,還沒有人敢用我的骨頭救人!”耀武揚威的爪子抓住幾個醫生和護士,大放厥詞,“你們手上都沾了我的血,誰也活不了!”

  帝居憋著一口氣,唇角內旋,吹出一聲口哨。雖有斷續,不連貫,卻足以讓敏銳的尤光源接收。


  一聲狂吠,閃身似猛虎的中華田園犬破窗而入,咬斷鷙垢的一條蝦臂,氣得它調轉搶頭攻擊尤光源。


  帝居得以擺脫桎梏,後背被剛才的血水浸濕了襯衫。醫護人員都陷入了昏迷,骨粉也沒了。他迅速撿起鷙垢的另一條蝦臂,用手術刀剝掉外皮,雜物堆積,找不到可以用來搗骨的東西。


  眼神沉黯了幾分,一拳砸在鐵鋁器中,一聲比一聲重。


  血混雜著骨粉,塗抹在湯容長的手臂、胸口和雙腿。


  鷙垢囂張的氣焰被尤光源壓製得死死的,全身八條手臂,隻剩下兩條,還是一傷一殘。


  最後直接將它撞落在瓢潑大雨的水霧中。


  “媽媽,有怪獸。”


  三四歲的男孩指著窗外忽然說道。


  眾人從二樓俯瞰,除了汙濁的泥水和灰蒙蒙的天空,哪有什麽怪獸。


  男孩站在擁堵的避難者中,腰背挺得直直的:“我沒說謊!真的有怪獸!”


  “小朋友,奧特曼看多了吧?”


  幾個人笑他。


  還有幾個人為了逗他,故意推開那扇推窗.……狂風像淩冽的巴掌,撲打暴雨灑進來,髣髴掀起海水的浪花,澆得眾人滿口腥臭的泥水。


  一眾掃倒,隻有小男孩立得筆直,髣髴一棵直衝雲霄的鬆柏。


  透過那雙澄澈的眼眸,回放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汙濁的水中掀翻一大瓢水花,從攤開的蝦體中澆灌早已斷水斷電的樓房。


  看這架勢,是要淹沒整個人民醫院的節奏。


  一道白光將烏雲密布的天穹劈斬,帝居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到湯容長驟然睜開的雙眼,大氣急喘,像極了詐屍。


  “是你.……救了我?”


  真不想欠他的情,尤其是在早上那件事後。


  今早七點,晨光初露,天空呈湛藍,飄過幾朵雲,無風也無雨。


  他不知如何避過外頭守著的兩人,一身清逸走到他的床尾,雙手插兜:“我若不來,你打算跟我鬥到什麽時候?”


  湯容長原本翻閱文件袋的手頓了下,旋即像完璧歸趙般塞回袋子中,不言不語。


  “不過是兒時長輩的幾句玩笑話,既沒有三書六禮的下聘,又尚缺四親八眷的見證,有什麽好執著的?”


  一切就好像老友敘舊,可空氣中卻有說不出的劍拔弩張。


  湯容長將文件袋丟到床尾,冷著一張臉,還是什麽話都沒說。


  帝居倒是領會了他的意思,慢條斯理拆文件袋,輕薄的幾張紙落在手中,分量卻像重如泰山。


  上頭密密麻麻記錄著近幾個月來往伯庸城的商賈、政界、平民,以及……異生靈。


  這也的確是個好辦法,相比幾萬蝦兵蟹將的大海撈針,倒不如從這些往來的交際網中查起。


  但凡有任何異樣,都會被重點關注。


  “我的手段是有些卑劣。”


  湯容長終於開口,話中帶著自貶,細聽卻有先抑後揚的算計,“可你當初把她從我身邊奪走的時候,又何曾給過我半分準備?我護她是看在兩家長輩的情分,而你對她的保護,是理所當然、責無旁貸。”

  站累了,帝居所幸拖來一張凳子坐下,指腹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所以這起案子,他是把它當成了對自己的考驗?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竟找不到一處錯處。


  他端的是忠孝仁義的旗幟,甩過來的卻是三綱五常的尖刀。


  帝居迎著冉冉升起的高陽,雪白的襯衫鍍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澤:“我對她的感情,用不著外人來點評論足。”


  隨後又說:“你但凡對她有半分情義,也不許透露,我隻要她不受任何束縛的活著。”


  自己還是心口不一,舍不得讓她來處理這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


  末了,像是想起了什麽,推翻前一句話:“你瞞不過她,還是坦白的好。”


  湯容長懶洋洋掃了他一眼:“善變的男人。”


  帝居倒是不以為然,眼底的柔意濃得化不開:“她除了我,對其餘的男人都會敬而遠之,尤其針對心懷叵測的男人。”


  湯容長:“.……”


  “不信?”


  有些不甘心,接話:“不太信。”


  “要不要來一場?”


  “你選。”


  兩人一站一坐,在晨光的氤氳中對視,髣髴有熊熊的火焰在四周流淌,白簾嫋嫋,如波如浪般蕩漾開。


  不約而同的,兩人的視線都落在方才擺放在沙發的文件袋上,深棕色的帶子,蒸騰在溽熱的風中,有灰塵從上頭拂過,卻是光澤明晰。


  轟隆!


  鋒銳的閃電夾雜著暴風雨,在晦暗的天空中劈下一道道驚悚的雷光。整棟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壓頂的森寒,逼近的烏雲籠過來,好似下一秒就會有蟄伏多時的野獸撕裂雲層,將他們生吞活剝。


  閃電劈入帝居的眼瞳,嘩啦啦的水流下,甩落一條暗灰色的頭須,砍斬暴風雨。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湯容長不知何時站到另一處的窗口,半敞的藍白病服隨風飄蕩,臉上髣髴塗抹了好幾層白粉,蒼白得可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從戲園子出來的戲子,隻差戲袍一披,就可上台開鑼。


  就是現在!


  帝居算準頭須的晃擺位置,跳上窗台,攥住滑溜的一角。風從耳邊刮過,將他從東北角一下蕩到了西南方。拳頭般大小的雨珠砸下來,迎麵便是另一棟住院部反折光線的窗戶。


  他當機立斷,沿著頭須往上爬,與碎玻璃的撞擊堪堪擦身而過。不可避免,腰上兩寸被刮出一條血痕。


  鷙垢顯然察覺頭須上的帝居,開始加快晃擺的幅度。


  如果說今天的颶風是十級,那麽此刻刮過耳廓的嘯聲當以百計,皮肉極易甩出裂痕。


  頭須本就濕滑,爬到一半的帝居被鷙垢這麽暴力一甩,隻覺頭暈目眩,四處都是晃蕩的影子,猛然脫力,穿破雲層,拋到致高點,又從數萬尺的高空跌落。


  真實過足了一把從高空跌落泥潭的癮。


  “我來了——”


  四肢邁出優美弧線的田園犬迎著呼吸的冷風,接住了帝居,隻是在空中停留的一瞬,它萬般無奈苦笑,“顧著擺pose,扭到腰了.……”


  帝居:“.……”


  一人一狗撲通兩聲,跌落汙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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