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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玉奴三世還君恩(十五)

  蕭寶卷揉著腦袋醒來的時候,渾身酸脹腫痛,好似負重前行了好幾萬米,疲憊不堪。


  伸手一撈,空蕩蕩的。


  他瞬間驚醒,沿著濕噠噠的植被草地不斷摸索,可卻絲毫沒有找到抱枕娃娃‘潘玉兒’。


  昨夜,他將被單撕成條狀,一節係緊一節,一頭幫助窗上的一角,另一頭扔到窗外,抱著‘潘玉兒’從窗外緩緩滑了下去。


  落到平地的時候,他看到了帝居的身影。手中不知拿著什麽,正發出幽紫色的光束。心頭一怵,手忙腳亂翻牆出了後院,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


  越跑越累,越累越跑,漸漸地,雙腿好似被灌滿了鉛似的,最後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絆倒,一個趔趄,他便栽了下去,連日來的困意襲來,就昏睡了過去。


  天色已大亮,可他始終找不到‘潘玉兒’,眼睛也不知出了什麽問題,一片黑暗,什麽東西都看不清楚了。


  隱隱約約中,似乎有人在喊他。


  腳步聲由遠及近,還帶了些微喘:“真的是你。”


  楚辭瘸著腿走進,察覺出他的異樣,伸手扶他:“你的眼睛.……”


  “有沒有看到‘潘玉兒’?我昨晚明明將它帶出來的,可是睡了一覺,它就不見了。”


  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像極了失去重要東西的耄耋老者,佝僂著脊背,衣衫上滿是碎屑。


  “你先冷靜。”


  楚辭不斷安撫他的躁動不安的心,剛才一路過來,的確沒有看到抱枕娃娃,“我問你,昨晚你究竟看到了什麽?為什麽又要帶著玉兒離開?”


  蕭寶卷抿著唇,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句話。


  他似乎還不知道餘嬋美和蕭鸞的事情。斟酌再三,還是選擇瞞著他:“你不說,那我也沒有辦法幫你。”


  感應到楚辭要離開,蕭寶卷攥住了她:“等一下。”


  對於失去視覺的人來說,其餘的感官極其敏銳。


  猶豫著,又開口問:“告訴你們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


  “你們.……”


  楚辭耐心等著他的下文:“怎麽?”


  “算了。”


  就算知道他們是什麽人又有什麽要緊呢,反正隻要能幫他找到潘玉兒,什麽人都無所謂。


  “那幅畫上的魔鬼,佩戴著一條銀色的天鵝項鏈,垂掛的小黑點,其實是我給玉兒買的戒指。”


  糟了!


  楚辭忍著腳背的痛意,一瘸一拐朝落蕊別墅的方向跑去。泥地上的沼澤濺濕褲腿,淤泥也從另一隻腳的鞋幫子灌進去,濕漉漉的寒意,比不上心頭那抹錐心刺骨的痛意。


  如果她沒有猜錯,被藥性控製的潘玉兒已經回到別墅內,再加上那個似人非人的‘蕭鸞’.……他的手上隻有謠迷石,肉骨凡胎,怎麽會是他們的對手。


  臉上浸落一抹濕意,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她隻知道,前方這條路真的好漫長,漫長得好似與他隔著海角與天涯。


  今早,他利用謠迷石讓她進入深眠,隨後將她安置在附近一無人居住的茅草屋中,隨即離開。


  她怎麽忘了,這件事,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

  帝居,你不可以有事!

  泥土的濕意濺在她的臉上,隨意一抹,摔倒了,就再爬起來。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趕過去。


  當年,她剛出生就被奉為嫽澧族的聖女,白矖起初頗為不解:“媧皇,嫽澧族中比她優秀的大有人在,為何偏偏擇了她?”


  女媧笑了笑,纖白無骨的手指輕柔觸碰楚辭的皮骨,緩緩道:“她的身上有一種千萬年都難遇的骨象,叫永不磨滅的倔強。但凡有她在,世間之事,皆有可能。”


  此時的帝居,正如楚辭所料,被多麵夾攻,也尋摸著如何突破重圍,回到她的身邊。


  天微亮時,他憑借敏銳的方向感駕輕就熟回到落蕊,翻身落地在蕭寶卷房間的時候,才頓悟他們這是在守株待兔,還特意請人類過來,在甕中,捉鱉——


  “帝先生,警方現在懷疑你跟潘玉兒的失蹤、餘嬋美的死亡有莫大的關聯,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方穀一雙手持警槍,魚貫而入的警察將他團團包圍。


  帝居渾然正色,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髣髴泰山崩於眼前而始終麵不改色:“你們有什麽證據?”


  “我就是證據!”


  ‘蕭鸞’戾聲戾氣走過來,滿臉陰鬱,步步緊逼。


  帝居不理會他的存在,神色淡淡看向方穀一:“辦案講究動機和證據,單憑一個人的片麵之詞就斷定我有罪,未免太過於武斷了,方先生。”


  最後三個字,他刻意加重了音節。


  方穀一驀然怔愣,倒是一旁的警員接過話茬:“你這麽費盡心機的為自己開脫,讓我們不得不懷疑你真正的目的!”


  對於相互懷疑的人,多說無益。


  帝居先發製人,如雪花般的白紙掃過眾人的視線,飄浮在空中。趁此時機,他足尖一躍,突破重圍飛速出窗,攥住蕭寶卷昨夜垂掛的床單長條,在槍林彈雨中蕩落在地。


  “不要開槍!”


  方穀一的製止為時已晚,可卻沒能傷到他分毫。他呼了一口氣,不知是替帝居萬幸還是其他。


  花園經過這幾日的‘洗禮’,變得麵目全非,滿地都是淩亂的腳印。


  一花圃內外兩圍,各立了個人。帝居握緊掌中的謠迷石,與‘蕭鸞’正麵相對。


  “就你一個人,還不夠我塞牙縫。怎麽,舍不得讓她出來?”


  “是舍不得。”既然是在陣法內,總有破解這裏頭塑造出來的人物的辦法,“由我來對付你,足矣!”


  “好大的口氣。果然是有美在手,連性命都願意奉上。”


  ‘蕭鸞’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一陣譏誚過後,就露出鋒利的爪牙,不斷攻擊被花圃包圍的帝居。


  無所謂人或妖,但凡出手,皆有破綻,隻要尋到他的破綻之處,就可以一舉擊破。


  可這個‘蕭鸞’很聰明,招招快如閃電,在他還沒來得及細想之時,果斷使出下一招,毫無路數可言。不致命,卻在消耗他的體力。


  趕來的警員也加入了圍捕他的攻擊中來,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緊鑼密鼓的攻擊拖垮。


  帝居當機立斷,佯裝被他們的夾攻之勢逼至牆欄處,分散打暈警員,而後尋機就跑。

  ‘蕭鸞’識破了他的計謀,不顧人類在場,開始驅動體內的妖法。方穀一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以槍抵住‘蕭鸞’的太陽穴:“你、你不是……”


  餘下的話,被‘蕭鸞’一個揮手,打暈在地。


  “你還藏著做什麽,還不快出來協助我!”


  ‘蕭鸞’話落,藍裙月白針織外套的娃娃如閃電般閃現在帝居身後,五官浮著一抹笑,陰森又可怖。


  雙麵夾擊,對他,他們勢在必得。


  帝居再次攤開謠迷石,默念梵語。刹那間,一股如抽骨剝皮般的痛意蔓延,‘蕭鸞’抽動著身體,骨頭哢哢作響。而‘潘玉兒’無知無識,裹在外層的布帛如地裂般四分五裂,藏在裏頭的棉絮四處飛散。


  帝居體力幾近耗盡,扶著圍牆踉蹌挪動。每一次催發謠迷石,都如同抽走他半條命。


  “誰?是誰傷了我的玉兒?”


  蕭寶卷徒手砸牆,石子飛濺在空中,七零八落,裂痕斑駁的牆壁上,踏入渾身戾氣的蕭寶卷,滿臉猙獰,如昨夜魔怔的‘蕭鸞’如出一轍。


  氣若遊絲的‘潘玉兒’落在他的懷中,再次激起蕭寶卷的怒火。因為看不見,他的暴力都是憑借滿腔怒火的魯莽掃蕩。但凡他所經之處,都是遍地殘渣。


  帝居竭力躲閃,盡量減弱挪移的動靜。可蕭寶卷步步緊逼,非要置他於死地。


  被逼至逼仄的牆角,蕭寶卷發了狠似的怒吼,砸得鮮血淋漓的雙手對撞,忽然開始搖搖欲墜。如不倒翁般晃動幾下,猛然跌落在地。


  萬丈光澤向四周迸射,映出一道氣喘籲籲的透明纖軀。一身狼狽,唇角處還掛著泥巴,落在他的沉眸中,卻美得不可方物。


  他扯了扯唇角,似在笑,朝她伸手,緊緊握住:“不要哭……”


  視線一黑,昏倒在她的懷中。


  後山,茅草屋

  楚辭將他輕放置由石頭壘疊起的木板床上,替他脫鞋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腳早已磨出了血泡,泥濘的襪子也辨不清原來的顏色。


  十幾平方米的小屋,卻是應有盡有,應該是附近的有錢人刻意搭建的,工作累了,就帶著家人進山,享受一下大自然。


  “冷……”


  楚辭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找了些厚實的衣服搭在被褥上,可他還是冷得直打寒顫。


  怎麽辦?怎麽辦?

  聽著他迷迷糊糊的夢囈,楚辭急得團團轉,腦子裏像纏了一堆線團,怎麽也理不清邊角。


  “別怕……我睡一覺就好了……”


  帝居呼出一團團的熱氣,哈出的白霧浮散在空中,氤氳了楚辭的視線。


  她咬咬牙,紅著眼眶背對著他,衣衫盡褪。捂著胸口貼近他,環住精瘦的腰身:“你睡吧,我陪著你。”


  溫香軟玉在懷,還是心尖上的人兒,怎能坐懷不亂?可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辭兒,替我拿出謠迷石。”


  一聲‘辭兒’,令楚辭心神震顫,鼻尖的酸意湧上心頭,翻江倒海:“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多年來,楚丫頭、仙子、姐姐……的稱呼多如牛毛,可她隻喜歡這個昵稱。


  “沒有,隻是覺得你美若天仙,這個稱呼挺適合你的。”

  從口袋中拿出謠迷石,他教她念,再怎麽佶屈聱牙,一遍又一遍的學習之下,還是會有效果。漸漸地,謠迷石受到指示,一躍上空,罩落一層細薄的結界。


  現在兩敗俱傷,可難保他們不會尋跡而來,對於不畏懼生死的妖來說,此已占據了上風。在沒有把握對付他們之前,躲起來才有一線生機。


  “我困了,先睡。”


  大掌揉了揉她的頭發,沉沉的疲憊席卷而來,呼吸漸次均勻。從始至終,他的雙臂都不曾越雷池一步。


  楚辭輕柔撫摸著他的輪廓,烏青的眼瞼讓她心疼不已。放心睡吧,不論你何時醒來,都能看到我。


  西邊的落日早已沉落,陰冷的夜色即將拉開帷幕。


  一雙頂級的皮靴踏進淩亂不堪的枯葉,櫻樹枝丫橫斷,遍地殘花。向日葵也被毀得光禿禿一片。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一堆人,有一名警察幽幽轉醒,在見到來人的刹那,雙目盡毀,喉頭噴出一大波的鮮血後,七竅流血而亡,死狀極其慘烈。


  “主……主人……您終於來了……”


  ‘蕭鸞’捂著髣髴被錐子深深敲打的腦殼,不斷朝來人求助。那人沒說話,抬頭看了眼這縹緲無痕的夜色,笑而不語,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他旋動雙臂,在鬼蜮黑夜中騰起焰焰火光,灰渺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灼熱滾燙的晨日之光。


  接下來,看你如何破解!


  帝居嗅著滿室飯香,鼻翼間都是家的氣息。


  蓮花木窗半開,舉目一片皚皚的白雪,偶有幾片雪霰子飄進來,悠悠落在地板上,化作一小團水澤。


  她呢?


  沉沉的一覺,醒來已基本恢複精氣神,倒是四肢還在隱隱作痛,掀開袖子一看,不知何時已被她用草藥敷過。


  他忍俊不禁,真是撿來的大寶貝,昨天這麽超負荷的運動量,怎麽說也會痛上個三五七天,如今這草藥一敷,倒沒多大的痛覺。


  又憶起昨晚,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姑且這麽算吧,他忽冷忽熱,整個身體猶如置身冰火兩重天,他的大寶貝一時情急,不著寸縷躺在他身邊,紅著眼眶替他取暖。


  真是……任性又讓人心疼的小東西。


  “你醒了。”


  說小姑娘小姑娘到。


  門拉開一小半,寒風瑟瑟灌進來,她忙闔緊,又將半敞的窗戶關上,小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視線下移,懷中還捧了碗熱乎乎的粥。


  “這裏經常有人來,有米和一些罐頭,床底下還有個小鍋和幾瓶礦泉水。”


  一想到他醒來得補充體力,就壯著膽子到外頭生火。


  “不怎麽會生火?”


  對於他恍若親眼所見的猜測,楚辭緋紅了下臉:“隻做過兩次……”


  而且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那讓我猜一猜。”他看著他,指腹輕柔抹去那些染在她頰邊的黑灰,“第一次有可能是不熟練,第二次可以總結經驗,第三次再失敗,可就值得檢討了。”


  “所以我成功了。”


  她遞過煮得粘稠又香糯的粥,紫眸亮起光澤,獻寶似的滿臉‘求表揚求誇獎’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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