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玉奴三世還君恩(十四)
“接下來該怎麽辦?”
從剛才的言行舉止觀察,蕭寶卷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麽,卻故意隱瞞不說。
帝居掃了眼這木質房門,眼眸一凜,示意楚辭退開到安全距離,迅速拉伸四肢,準備撞開它。而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裏頭的蕭寶卷,月光如水銀般灑落在地板上,恰有半縷落在沙發上,狀似潘玉兒的娃娃脖頸處,折射出一抹瑩亮的光澤。
他神色訥訥走過去,指腹在天鵝項鏈處流連,兩側還有柔軟如絲的羽毛,下方垂掛的,是一枚晶光閃閃的戒指。這是出獄當天,他趁著眾人不注意,偷溜到珠寶店買下的。
本來隻是想買個禮物送給她,可在看到這枚素雅簡潔的戒指後,竟然挪不開腳步。
“我們認識不過才四個月,可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盛滿了萬種的繾綣深情。我不信佛,也不信道,可我相信你。倘若真的有前世,便是你追尋我的腳步來了。”
鄭重其事給她戴上項鏈,垂掛下來的戒指閃動著如琥珀般的光澤。
可如今,那幅畫上居然留下了這枚戒指的痕跡,魔鬼的形態越看越像變成娃娃的她,是不是意味著……
撞門聲響起,蕭寶卷摟著懷中的潘玉兒,抵了抵後槽牙,似下了個極其重大的決定。
“等一下。”
楚辭阻止帝居的撞擊。一來是心疼他,二來……是四周太過於安靜,安靜到髣髴有無數雙眼睛在四麵八方窺視,詭異極了。
從方才蕭寶卷敲門開始,她就覺得奇怪,平日裏聽到一點動靜就會醒的餘嬋美等眾人,今天居然毫無動靜。
帝居也意會到她的想法,握緊謠迷石,將她護在身後。二人亦步亦趨,率先抵達了餘嬋美的房間。房門虛掩著,忽有一大型老鼠撲了出來,飛速躥過帝居的腳下,隨後逃走。
餘嬋美昏倒在地上,身上並無傷痕,應該是被嚇到的。
“你在這裏別動,我去追擊它!”
老鼠剛才躥過時,發出一股常年待在陰潮地方的黴臭味。如果沒看錯,它並沒有尾巴,不知是天生沒有,還是後天被人斬斷。
而當初他在紉日的租房時,也發現了一隻沒有尾巴的老鼠,兩者身形極其相似。
楚辭將餘嬋美扶到床上,掖了掖被子。寬大的衣帽間忽然傳來聲響,她忙拿過桌上的小刀防衛,逐漸靠近。
低喘的粗吟聲由遠及近,楚辭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地板上忽然出現一雙手掌,緊接著是一道如蚯蚓般挪動的身形,口中不斷喃喃:“小美.……”
是蕭鸞。
楚辭忙將他扶起來,坐在餘嬋美床邊的沙發上,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她的模樣,眸裏飽含深情。
據他回憶,自己抵達別墅已是淩晨兩點,依往常的習慣,總會推開餘嬋美的房間看看她,順帶替她蓋一下被子之類的。
忽然聽到走廊外有蕭寶卷的敲門聲,餘嬋美聽到聲響也隨之轉醒,二人四目相對,各自的動作都有片刻的遲疑:他識破了她裝睡的偽裝,她暴露了他夜探的習慣。
尷尬的氣氛不斷縈繞在彼此之間,誰都沒有說話。打開房門的刹那,忽然撲過來一隻大老鼠,在他脖子上狠狠爪了三條血痕。
“小美,快跑!”
餘嬋美自然沒跑,拿起手邊的東西不斷砸向那隻老鼠。老鼠齜牙咧嘴,鬆開蕭鸞,作勢朝餘嬋美撲過去,後者嚇得暈了過去,而蕭鸞則攥住了老鼠的後腳,卻被它甩進了衣帽間。
可問題來了,動靜鬧得那麽大,為什麽我們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你們當然聽不到。”
蕭鸞忽然抬頭,不負方才的繾綣情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陰惻惻的眼睛如鬼魅般陰冷可怖,“因為整棟房子,我都燒了沉香!”
而且還加大了劑量。
楚辭握緊水果刀,鼻翼間還殘留著沉香的氣味。
“別怕,我暫時不會傷害你。”
‘蕭鸞’露出陰冷的笑容,一步步靠近沉睡中的餘嬋美,伸出舌頭不斷掃了一圈唇角,露出髣髴見到鮮美食物般大快朵頤的神色。
“住手!”
楚辭身輕如燕旋身,刀刃抵上‘蕭鸞’的脖子,不許他動餘嬋美半分。
“你以為這麽個破東西就能製住我嗎?”
“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行?”
‘蕭鸞’俯身一側,如泥鰍般躲開了楚辭的桎梏。她輕鬆踩上牆壁,翻卷半圈一躍,迅速伸出小刀,朝‘蕭鸞’的手臂攻去。
誰知他不躲不閃,就直立著任由楚辭攻來。卻在刀刃距離自己最後一厘米的刹那,擒住楚辭的手,狠狠將她拖拽在地上,又一甩,撞上本就堆積了滿地雜物的衣帽間。
“本來不想這麽早對你出手,全都怪你太愛管閑事!”
‘蕭鸞’撿起楚辭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踏著滿地雜物,鋒利的刀沿泛著冷冽的白光。
楚辭捂著崴得紅腫的腿腳,貼著牆試圖站起來。試了好幾次,都無濟於事。
‘蕭鸞’被燈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長,映落在小窗邊,閃動著詭異的扭曲。窗外的樹梢卻靜謐幽靜,與窗內的血腥影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楚辭,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手起刀落,倒下的卻是‘蕭鸞’幽暗的身軀。謠迷石投射的光束箍住他的脖子,揚臂一甩,櫃子頓時碎得七零八落。
楚辭半撐起身,緊繃的神經在見到帝居的刹那,霍然鬆了下來,跌進他的懷中:“有沒有……受傷……”
他抱起她,腳下的步伐迅疾有力:“自己都沒顧及,還有心思關心其他人?”
將她放置一旁的單人沙發上,抽出折疊的長條沙發,撳下兩側的支架,攤平,抱起她:“躺好,不要起來。”
長軀移動,從櫃子的角落拿過一結實的繩索,將昏過去的‘蕭鸞’五花大綁,鎖緊房門,關窗,拉上窗簾。
楚辭半側過身,看著他前後忙碌著,欲起身幫他,腳背處忽然傳來錐心的疼意:“嘶——”
帝居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握住她的腳掌,指腹撫到腳沿邊時,她疼得猛然一顫栗。沒想到做凡人,那麽容易就會受傷。
“應該是傷到骨頭了。”
他找來兩塊小板,約摸兩厘米左右,又變魔法似的拿出一紅一藍的兩條繩子,固定方形板。前後纏了幾圈,係緊長繩。
餘嬋美幽幽轉醒,頭頂刺目的光線晃得她眼花繚亂,下意識抬手遮目,歪頭。餘光盡頭瞥見被捆得紮實的‘蕭鸞’,心下一凜。
“別過去,他已經不是蕭鸞。”
帝居喊住身影踉蹌的餘嬋美,剛才抓到他脖頸處的老鼠抓痕有毒,且已經滲透進他的體內,蔓延四肢百骸,徹底控製住了他的意識。
餘嬋美眼睛瞪大如銅鈴,氣息浮遊,幾不可聞。頓時悲從中來,為何一覺醒來,天都黯了。
一聲吭哧謔謔的粗氣掃動空中的塵埃,昭示著‘蕭鸞’已從昏迷中醒來。發覺四肢被箍,頓時如蠻牛般不停掙紮撕扯。
早有防備的帝居立在他身前,半蹲:“你是誰?”
‘蕭鸞’譏諷一笑,答非所問:“我是誰與你何幹?”
“因為你想殺了我們!”
適才,他追蹤巨鼠到了後花園,四周一片陰晦。樹叢颯颯作響,滿地砂礫,謠迷石的光線遊移在花園裏的每一個角落。本就暗淡的月光被浮動的黑霧遮去了光線,夜深人靜,髣髴連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見。
每一處的樹杈都在晃動,後背隱隱透著一股寒氣。他屏氣凝神,開始辨別巨鼠逃躥的方向。
嗖-——
齜牙咧嘴的巨鼠撲過來,尖銳的爪子劃破冷寒的空氣,與他擦肩而過。那雙棕紅的眼膜,髣髴盛滿了滔天的怒火。
“你是誰?用了什麽辦法進入陣法中!”
巨鼠舔著爪子,髣髴在上頭擦過磨砂石一般,發出嚓嚓的聲線:“你怎知我不是這裏頭的一員?”
帝居不動神色抓了一把沙子,因為它身上攜帶著不屬於這裏的氣息。
巨鼠四肢落實在地上,朝帝居發動狠戾的進攻,整潔的花園,遍地都是殘花敗葉。帝居體力耗盡,整個身軀被震落在地,砂礫刺入了皮囊,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刺疼。
“曾經的仙界太子,如今居然連我的半成功力都不足以抵擋,除了躲閃,再無還手的能力,真是可悲!”
巨鼠迎風立在被刨斷的樹杈上,句句連嘲帶諷,“這樣的你,連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話落,一躍至空中,旋即消失不見。
他感覺到,巨鼠對他們並無惡意,可‘蕭鸞’對楚辭和餘嬋美,招招下狠手。也就是說,巨鼠故意扯破‘蕭鸞’的皮,就是為了讓他們發現他的不對勁。
“你們不要逼他了.……”
餘嬋美忽然撲過來,擋在‘蕭鸞’身前,眼淚婆娑,“求求你們,不要再刺激他.……”
楚辭半跳著腿過來勸慰,沒曾想‘蕭鸞’不知何時掙脫了繩索,喪心病狂箍住餘嬋美,狠狠咬斷她的頸動脈。
“走!”
帝居反應迅速,橫抱楚辭下樓。
“還有蕭寶卷。”
可此時此刻,‘蕭鸞’對他們緊追不舍,如同一隻癲狂的野獸,壓根顧及不到其他人。
一路奔跑,幽暗的夜色之中,柏油路像一條無窮無盡的海岸線。滾燙的汗珠從他的下頜滴落在楚辭的手臂上,灼燒著她的四肢百骸。
楚辭伸手,在顛簸中替他抹去眉峰上滲出的水珠,心疼極了:“放我下來吧。”
帝居忙裏偷閑埋在她的頸窩中,胡亂擦了一把:“我可沒有讓女人犧牲自己救我的打算。”
明明身處如此危險的境地,他居然還能開得了玩笑。
“我的意思是抱著太累,會手酸,換背的吧。”
帝居背著她拐到夜半無人的小後山,前一日的雨水洗刷了整個山林,滿地泥濘,頭頂時不時會有累積的水珠砸下來。
“歇一會吧。”
沒了時間概念,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後方早已沒了‘蕭鸞’的影子。四周陰惻惻的,楚辭擔心他,不想再讓他負重前行。
雲遮霧繞的半月千呼萬喚終於出來,接著這半抹月光,帝居找了塊可觀前視後的大石,脫下自己的外套攤上去,扶著楚辭坐下。
楚辭拍了拍一旁的位置:“你也上來休息一會兒。”
“我沒事。”
他怕自己一坐下來,緊繃的神經就會鬆垮,屆時不僅保護不了她,連命都可能沒了。
見她在扭動身體,無奈摟腰接住她,拂掉遮住她視線的長發:“上去吧,我陪著你。”
月色澄淨,遠處的地平線染上了淺色的光澤。
“筳簿。”
“嗯?”
楚辭依偎在他懷中,寒風從四周灌過來,她用自己的體溫不斷溫暖他的身軀:“你在想什麽?”
帝居環住她,調整二人的坐姿,深邃的眸子黑如曜石:“或許,我已經知道潘玉兒是如何變成布偶娃娃。”
“讓我來猜一猜。”
帝居笑,在這黎明即將普照的時間,他們二人坐在四處透風的大石上,興奮玩著遊戲。
雖不想承認,可除了這一點,再無其他的可能。
“玉兒身上,被狼妖下了試驗的藥品。”
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在審訊室裏,狼妖敢如此肆無忌憚的露出勝利者的狂笑。
所以這個試驗品,究竟能夠讓他們測出什麽?
迄今為止,他們毫無頭緒。倘若不將這個事情解決,那麽他們將有可能無法離開這個陣法之中。
天邊的鎏光透過層層雲層,開始傾瀉而下。普照大地的光澤,在一夕之間,映亮了整個地脈。楚辭看著東方破曉的寸寸悠光打在側顏的輪廓上,眸色凝視前方,俊美如儔。
她發現,隻要有他在,什麽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不論是前世,亦或今生。
“筳簿,我愛你。”
帝居一怔,旋即摸了摸她的後腦勺,薄唇上揚,應了個‘嗯’字。
“你呢?”
他說了句英文,太快,被風吹散在連綿起伏的山中,她聽得不真切:“你再給我說一次吧。”
他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老神在在道:“在人界,好話是不能說第二遍的。”
楚辭不解:“為什麽?”
心覺他就是故意的,平日裏講話語速或硬朗或平敘,倒是這句話,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第二遍會讓人覺得油腔滑調。”
楚辭望文生義,抽絲剝繭推敲著:“情話還有油腔滑調之分?”
“誰告訴你我剛才說的就是情話?”
“除了情話,其他的都不是好話。”
帝居樂不可支,她這是變著法兒套他的話呢,偏不如她的意:“困了就再睡一會兒,晚些時候我們還要回一趟落蕊別墅。”
“你不說,我心裏老是記掛這件事,睡不著。”
更何況,腿還疼著呢。
“楚辭。”
髣髴魔幻般的聲音在喚她,明明前一秒還精神抖擻,如今卻困頓疲乏,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最後落入眼底的,是略帶薄繭的指腹,輕柔蓋住他的紫眸,聲線低潤,髣髴絲綢一般:“睡吧,醒了之後一切也該塵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