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捧場
天亮後,眾多惴惴不安的苦力最終還是選擇了派人去官府報案。
下了一上午的大雨幾乎澆滅了礦山腳下所有殘留的痕跡,等到官府的人跟著早已在路上吐得兩腿都有些發軟的李蛋趕到這處礦山腳下時,見到的也就隻有一路蜿蜒而下的淺紅色泥水,空氣中殘餘的淺淡血腥氣也早就同泥土的土腥氣混在一起,教人分辨不明。
等到官府的人冒雨將此處所有屍首都搬下山辨清後,饒是見多識廣的老捕頭見此情形也都隻覺心裏陣陣發涼。
同行的仵作打著一把半舊不新的油紙傘,在他身邊不停的咂著嘴。
“太狠了!幾乎全是一擊就被人割了喉的,隻有少數幾個是被人從背後割了脖子的。”
仵作略有些渾濁的雙眼中冒著精光,抬起傘簷望了一眼天,而後才似乎自言自語的道:“這天真是說變就變了。”
出了這麽大的事,原先還咬著牙戰戰兢兢逗留在此處的苦力們最終也還是被官府來的人出麵遣散了。
每人皆分得了不少銀子,李蛋捧著那一小袋碎銀,心裏自然也清楚,除去今年應得的工錢,多出來的那些,便可算作是封口費了。
等到一眾苦力簡單收拾了行禮,便三五結伴冒著雨下山回家去了。
臨行前,李蛋到底還是沒忍住,走了幾步,便又回過頭去瞧了一眼。
官府這會已經陸續又增派了人手過來,眼看著一箱一箱的物件被官府的人從山上抬下來,而後就這麽被仍在那一片茅草屋前的空地上,任由雨水肆意衝刷著,空氣中也多了些別的味道。
李蛋不覺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一箱箱的,裝的都是他們平日辛辛苦苦開采出來的礦石原料,平日他們這些苦力晚上就宿在山腳下,半山腰則另有一處作坊,其中有專人負責將白日裏他們開采出來的原料炮製成製作火藥的材料。
換言之,眼下半山腰那處作坊裏的火藥,多半也都被人一並毀了,否則官府的人也不會就這般將其扔在這大雨裏頭不聞不問。
雨越下越大,巨大的雨幕中,遠處的官兵也沒有注意到仍停留在此處的李蛋。
“.……得速速回稟.……黑作坊.……京城那邊怕是已經出事了.……”
隱約傳來兩個官兵的交談聲,隔著這麽老遠,雨又下得這般大,也隻能聽得這麽幾個不成句的片段。
不敢再細想,李蛋趕忙轉過身,又追著前頭的幾個同伴去了。
懷裏揣著的錢袋子早就被胸前的皮膚熨得微微發燙,李蛋打定了主意,帶著這些銀子,等回去了就老老實實種地討生活,再也不來這礦山冒險了。
怕就怕不是在山上累死,而是不明不白的被人半夜抹了脖子。
京郊。
近些天來因著成功同古靈他們搭了夥,饒是一貫嚴肅的嚴一脾氣也都軟和了些,對著古靈手下的人就更是不自覺的流露出一股子討好的意味來。
這日一大早,嚴一照例先來古靈在莊子上的住處附近溜達了一圈。
出乎他意料的是,今日那位縣主倒是起得格外早些,平日裏這會她們應當才起床不久,正好他過來還能幫著打水洗菜刷刷好感,然而今日,隔了老遠,嚴一便已經看到那處屋子的煙囪開始往外冒著縷縷青煙了。
待得走近了些,便又能聞見一股子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
謔!今日不僅起得早了,就連這飯也都提前做好了!
嚴一搓了搓手,腳不聽使喚的就往那處屋子走了幾步,然而也就是這麽幾步的工夫,他這才猛的想到了一件事來。
昨兒他便從緹娜嘴裏聽得了一個模棱兩可的消息。
“靈兒她們明天就要走了,你們家公子還要留在這兒嗎?”
當時嚴一也沒細想,再加上那會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他隻顧著手裏的飯,哪還能記得這小公主到底同他說了些什麽。
然而此刻卻是突然就想起了這些來。
是了,若不是今日要回京去,何必要起這麽早提前準備好路上吃的飯食?
恍然大悟的嚴一這才一拍大腿,跳起來轉身便往回跑了。
“不好了大公子!咱們馬上又要開始過每日喝紅薯粥的日子了!”
廚房裏,正握著筷子翻雞蛋的古靈無端便覺鼻子一陣發癢,好險才憋住了沒打噴嚏。
見她這模樣,一旁燒火的汀蘭也笑了起來,“姐姐,你怎麽啦,莫不是有人在念著你?”
沒好氣的斜了她一眼,古靈佯裝不高興的丟下一句:“去,好好燒你的火,瞎說啥呢。”而後便再懶得理她,任她在一旁偷著笑。
這小丫頭,進來愈發學壞了,也不知道以後哪家的公子能降得住她。
說來也是時候該讓她去京中的女學進修一番了。
小丫頭雖也識字,但到底沒有正經上過學。鬱忠一家雖早就脫了奴籍,但汀蘭和疏竹兩個也還是整日都跟在自己後頭,幫著做事。
雖說給自己做事也沒什麽不好的,但身處的時代不同,眼看著日子也一天天好過了,古靈也自然而然的開始為著兩個小的打算起來了。
先前她已經問過了顧和興,那小子原先上過幾年學,如今卻立誌要接過老爹顧大富的手藝,當一個好廚子,自然是不肯再去念書浪費時間的。
古靈心裏也清楚,顧和興那腦袋瓜子雖聰明,可惜卻不是什麽讀書的好料子,讓他看個書,沒一刻工夫這小子便差點睡著,反倒是讓他看食單食譜,他整個人便容光煥發,一掃先前昏昏欲睡的模樣。
鑒於此,古靈也隻得打消了將顧和興也送去讀書的念頭。
京城那邊,聽鬱文濤所言,似乎是已經同嚴玨打好了招呼,等到古靈他們這一回返京,疏竹便可直接去嚴氏家學念書了。
諸如嚴家或是許家這般的大家族,一般都會有自己的家學或是族學,本是專供自家子弟進學的,但偶爾也會收些同家族關聯頗深的外姓子弟,又或是朝中官員慕名將自家小輩送過來,以求能在此鍍鍍金。
畢竟除卻赫赫有名的太學館,就屬嚴家和許家兩處的家學在京中最負盛名了。
憑著自家姨父同嚴玨的關係,要為疏竹爭取來這麽個進學的名額,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將鍋裏的厚蛋卷又翻了一翻,望著笑得一臉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古靈便又琢磨開了。
也不知道嚴家有沒有女學,若是有,最好是將汀蘭這小丫頭也送進去好好讓人調教一番,省得她成日都跟著自己,就在這後廚打轉,都要被生生養成一個燒火丫頭了。
淵朝畢竟不同於現代,這時的大戶人家的女兒,都講究腹有詩書氣自華。
她來京城雖也沒多少日子,但也知道,就連京城裏赫赫有名的幾個“草包美人”,也都是在各家家學裏待過些日子的。
自家以後還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但這會趁著還有時間打算,還是趁早給兩個小的想想以後的出路,特別是汀蘭,她以後總歸是要嫁人的,若是一直任由她這般下去,說不得日後就會被婆家人嫌棄。
鼻間滿是蛋香和油香,古靈麻利的將這一條厚蛋卷盛了出來,而後便又動手往鍋裏倒了蛋液,接著做下一條厚蛋卷。
也不知怎的,自打來了京城,她就愈發有些愛想這些瑣事了。
大約是先前根本沒有條件能讓她考慮這些,然而眼下一切都不同了,自己過得好的同時,她也想著能盡力為身邊的人考慮。
從前也不知道從哪個感情博主那兒看到的,說是像她這種愛操心的人,無論在哪兒,注定會活得很累。
古靈笑著搖了搖頭。
有時候確實也會覺得累,但想想如今圍繞在身邊的親朋好友,就覺得心裏到底也還是樂意的。
古靈做了好些厚蛋卷,趁熱將其切成小塊,然後再整齊碼放進提前準備好的特製食盒裏,再配上拌麵並一些改刀切好的焯水蔬菜,就算是一會帶在路上的便當了。
當然,她也沒忘了將嚴清歡的那份早飯準備好,畢竟以後還是要同這位嚴大公子打交道的,這會給他做做飯,就當是結個善緣了。
一切準備就緒,臨行前,顧和興也來送了古靈一程,緹娜自然也是跟著他一起過來的。
這小姑娘如今倒似是他的小尾巴一般,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毫無心理負擔的古靈給他留下了幾名護衛,而後便帶著人馬離開了莊子,向著京城而去。
馬車上,古靈仍是同冷香坐在一起,在莊子上的這些日子,眼見著冷香也放鬆了不少。
早上起得太早,古靈這會便開始有些困意了,她正打算閉著眼小憩一會,這時身邊的冷香卻忽而開口了。
“對了,主子知曉縣主要回京,便打算等到中秋節前一天時,要在府上舉辦一場宴會,屆時主子會借此機會將縣主正式推到台前,告知朝中各家大臣親眷。”
從冷香嘴中說出來的話仿佛隻是在陳述著一個客觀事實一般,並未帶有絲毫感情,隻有公事公辦的意思,然而這番話聽在古靈耳中,則是令她睡意全無。
“何必如此麻煩.……”
還沒等她說完,冷香便又挑眉看了她一眼,略帶著些玩味的表情,又說了一句話。
“主子已經給縣主安排好了,這一次回去,會有嬤嬤專程教授縣主宮廷禮儀,縣主大可不必擔心。”
古靈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待到看她一臉認真,完全不似開玩笑的樣子,這才忍不住要發出一聲慘叫來,扶住了額角。
真就是怕什麽來什麽!
若是讓她在廚房裏站上一整天,她都不帶喊累的,但若是讓她跟人學上一天的禮儀,她隻是想想,便已經要忍不住跪地求饒了。
輕咳一聲,試圖忽略掉嗓子些微幹澀的不適感,古靈斟酌著開口問道:“冷香姐姐可知,這宮廷禮儀,一般要學幾日?”
冷香微微一笑。
“主子說了,縣主要學到舉辦宴會那日的前一天為止。”
古靈隻覺瞬間猶如五雷轟頂一般,全身的力氣都有些提不上來了。
她先前看著長公主那般優雅昳麗的身姿,也確實羨慕過,然而她也知道,要做到這般動靜相宜,舉手投足間優雅端方又盡顯貴氣的姿態,所需花費的工夫絕不是一星半點的。
當然,羨慕歸羨慕,但眼下若是要讓她在這短短十幾天內做到那般模樣,她光是想想,都覺實在是天方夜譚。
她甚至都有些想吐槽了。
這還不如讓她去舞刀弄槍呢,至少使刀,她心裏倒還有底,可若是讓她端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來,一顰一笑都要得體,凡事都還要束手束腳的,對她來說無異於是一種折磨。
瞧她這副蔫蔫的樣子,冷香這會麵上的笑意也還未褪去,又接著道:“又不是讓你以後都要那般的姿態行事,你隻需將那一場宴會應付過去,不給公主府丟臉便是。”
聞言,古靈這才略微定了定神,隻是應付一場宴會,那倒是好說。
又纏著冷香說了些別的話,沒過多久,馬車外卻有一名侍衛的聲音響起。
“縣主,咱們後邊有一隊人馬跟了上來,瞧著似乎是嚴府的馬車。”
古靈愣了片刻,這才同冷香對視一眼,後者立馬點了點頭,又衝著馬車外問道:“可看清楚了?”
“看馬車上的家徽,確實是嚴氏家徽無誤。”
這就奇了,莫不是那位嚴大公子跟了過來?
古靈見冷香並未出聲,反倒是看著自己,一副全憑自己拿主意的模樣,古靈沉吟片刻,便向著外頭朗聲道:“先停車吧,等他們追上來了再瞧瞧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馬車外的侍衛聞言立馬應下,而後便喝止住了仍在前行的車隊。
而此時騎著馬在後頭追趕的嚴一幾乎一眼便瞧見了前頭的車隊已然是停在了原地,似乎是在等著他們趕上去一般,便立馬調轉馬頭,很快同後頭的那一輛馬車並駕齊驅。
嚴一略微勾著身子,衝著馬車裏頭喊了一聲:“大公子,前頭縣主的馬車停下了,看樣子她們已經發現咱們在後邊跟著了!”
車廂內,嚴清歡隻淡淡應了一聲,便不再有所表示。
直到現在,他也有些說不清,為何在一聽到嚴一大呼小叫的跑回來,說著那位縣主今日便要啟程回京的消息後,他隻是糾結了片刻,便也決定要動身回京了。
早上吃到的厚蛋卷滋味著實不賴,他還是頭一回見著有人將牛乳加進蛋液中做成菜的。
一貫不怎麽愛吃甜食的他竟也會覺得那略帶甜味的厚蛋卷滋味十分不錯。
車廂內,一貫矜持自製的貴公子竟微微歎了口氣。
這才幾天的工夫,他的胃口便已經被養刁了些,隻要一想到如嚴一所說的那般,一旦古靈她們回京去了,自己就得恢複原先每日喝紅薯粥、佐以蒸土豆的日子,他心中便無端生出了一股抗拒之意。
盡管極力告誡自己,這樣的心態絕不可取,然而他到底也沒能扛得住嚴一那一番鼓吹,最終還是命手下人收拾好了行禮,打算也跟著一同回京去。
聽聞那位縣主似乎有意在京城開設一家酒樓,他這一回跟著回京,權當是去給她捧捧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