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茶無味(四)
“聽說了嗎?城裏都風傳聖上得知劉侍郎和張員外之流官官相護,斂了不少不義之財,還鬧出了人命官司,龍顏大怒。”
“不過早有其事,怎得如今卻被捅出來了?”
“前個兒監察禦史暗訪此地,差了個親信假扮作自己模樣,應付劉侍郎之流,自個卻在街頭巷尾遊走,把那些混賬事翻了個底朝天。”
“真是大快人心,隻不知聖上如何決斷?”
“怕是腦袋不保咯!”
“苓,你說那女子也是糊塗,怎會把夫婿、父親的禍事就這麽捅了出去,來者可是監察禦史,那是要掉腦袋的。”
苓轉了轉腕,輕歎一聲,隔著窗子看去,疏星淡月,一隻孤鴻晚歸,發出哀鳴。
“她來了,是赴最後之約罷。”閣主瞧著女子扛著一大包行囊,脂粉也沒塗,踉踉蹌蹌地爬上茶樓。
“你來了,這是?”書生一臉猶疑,“難道要逃嗎?逃不過的……”書生垂下頭,神情複雜。
“那日我將一切和盤托出,就沒想過要逃。”女子苦笑著坐下,一雙明眸就這麽瞅著眼前人。
“那是為何?你……你就這麽糊塗!”書生激動地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隻不過拉著了絹帕的一角,絹子滑的很,一下就被抽離了。
“此番我是來告別的,”女子眼裏滿是決絕,“而且我有要事相托。我……隻信得過你。”
“所謂何事?”
“父親他們……他們常帶些症狀奇特的病人來托我醫治。我先前以為不過是小病,也沒甚注意。可上元夜前一晚,我聽見他們談那時疫之事,方知……”
女子憤懣地拽緊了絹帕,“方知他們竟為了斂財,拿那常人試病,又假托我研製解藥,再將方子偷去。而後散播時疫,解藥隻此一家,如何不賺得錢財!”
“手段竟如此卑劣!那日你為何不細講,隻說是賺取不義之財!”書生忍不住拍了下梨花木桌。
“你就當我是為自己留個名聲罷了。”女子拿著絹帕偷偷拭淚,又灌了杯苦茶,“那日事發突然,我下定心思要阻止此事,原想向禦史透露些風聲,誰曾想竟是你!若是你知我助紂為虐,不知作何感想?”
“也罷,也罷。你是從來不知情的。”
“可風聲走漏得太快,皇命未下,他們似要破罐破摔,就此散播了時疫。我今日冒死帶著這些藥方來此,托付於你,可千萬要好生看管,若真有時疫發生,一定以救人為先!”
“那你呢?”
女子將行囊托付之後,臉上露出釋然的微笑,“還記得年少時你為我作的詩嗎?”
“記得。”
“你瞧,我將它寫在帕子上了,用你誇過的蠅頭小楷。”女子露出得意之色,書生晃了神,仿佛眼前之人仍是初見時那位員外千金,眉眼間包羅天地。
“拿著它,再念給我聽一次可好?”
“好。”
戲台上小旦咿咿呀呀地唱著軟語,京胡伴著月琴,奏出萬般風情,店小二端著茶水、花生,馬不停蹄地忙活著,客官就著鼓點,愜意地晃著腦袋。
“閣主,少的那一味,足了!”
“槐兒!”
書生眼看著自己念完最後一句,眼前的佳人便縱身一躍,從樓上墜了下去。他將手中的絹帕一扔,攀著窗沿看著她的發髻在風中散開,頭頂的斑白再也沒能掩住。
一片混亂之中,苓撿起被擲在地上的絹帕,正麵是字跡娟秀的詩,翻過來,是她留下的幾個小字,其中似夾淚跡。
“柳郎,我本必死之人,於義有虧,於孝又對不住爹爹,沒有顏麵苟活於世。我從未自己做過主,所嫁非人,又無可奈何。此番我自己做個了結,離世前能再遇所愛之人,我已無所憾。”
閣主看著苓麵色凝重,湊過去相看,隻見最後一句寫著她最常叨嘮的話。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