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苦茶無味(三)

  “夫人，不要再喝了，這茶苦得很，喝了傷身啊！”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平兒，你可知道後麵要接哪句嗎？”她提著壺苦茶，斟了一杯又一杯，統統灌入口中，喝得險些嘔出來，趕忙抓起絹帕拭了拭口。


  “夫人，已成定局，何苦留著那沒指望的念想!”平兒說著就去奪那絹帕，被她一下攔住，壺掀翻在地。


  “來人啊，再上一壺，比這更濃些!”她大聲嚷嚷，哪有個侍郎府主母的樣子。


  “欸，你們說這侍郎夫人怎得盡日在此喝茶，還這般瘋魔，倒像是喪了夫似的。”


  “可不是，之前那位當家正室病死了，她倒成了主位，偌大個府邸不管，成日這般，侍郎竟也不在意?”


  “你們哪裏知道，聽聞前日本鄉一位書生遭了禍，剛考上功名封了官，府中就進了賊人，挨了幾刀，如今生死未卜!”


  “可是她的舊情人?那還真是不害臊，那侍郎要不是指著嶽父富甲天下，怕是早休了她去!”


  “可不是!”


  “閣主，我倒有些明白你先前所說的了，世人之情果然幼稚，何苦這般不知情理，自我折磨?真是活受罪!”苓凜冽的眼神中帶著淡漠。


  “凡俗的事又有什麽理呢？”閣主抓起一塊桂花糕下肚，覺得口中幹得很。“倒是，那苦茶，聞著不知是什麽味道？”


  “沒什麽新奇的。”


  “店家，麻煩來一壺同那桌一般的苦茶!”閣主接過茶壺，自飲一杯，“還真沒什麽味道。”語氣裏含著些許失落。


  “是。”苓強忍著喝下一杯，連忙往口裏塞進幾個桂花糕。“太苦了!”苓在心裏細想，自己不過逗逗閣主，怎得她竟麵不改色，一杯接一杯，難道……


  “一不留心這桂花糕也壞了，配苦茶倒是正好。”閣主瞧著盤中的糕點肉眼可見地腐化，方知年歲又略去了不少。樓裏的戲班子也換了一批，新來的小旦比原先那個嗓子更柔些。

  “八成是上元節了。”苓抬頭看著掛滿茶樓的燈籠，紅綢金邊，雍容華貴。隔巷點綴著各式花燈，年輕男女皆結伴而行，同賞燈會，喧嘩嬉笑，好不熱鬧。


  “許久未見。”


  “公子，你……可還好?”女子難掩激動，“我分明聽說你……”


  “那日遇刺後竟熬了過來，想來多虧你當年助我調養，那些補身的方子我一直記著，所以底子還不算太糟。”書生的說話聲聽起來穩重了許多，但氣息仍有些虛浮。


  “夫人，老爺說今日需與重臣作陪，似乎是禦史一類的，實在無法抽身，叫夫人自行玩樂，就不一起度上元了。”一個家仆冒冒失失闖過來通報。


  “如今你也是夫人了。”書生看著女子鋪滿倦意的臉龐，發間似有斑白，“怎麽也不挪個上座。”


  “我是坐慣了這個位置。”


  “今兒是上元夜。”


  “我知道。”


  “但願人長久，”


  “千裏共嬋娟。”


  遠處戲台子上正演著《牆頭馬上》兩人初逢一幕，苓一時不知該看哪出戲。


  “閣主，這氣味還是不對。”


  “約摸著要似初見我們那般，落魄至那般才可。”閣主撐著腦袋，燈火闌珊，投射在她的麵龐。


  聊了許久，書生瞄了眼女子杯中的茶，將酒杯推至她麵前，“你曾說過苦茶傷身，茶性極涼，不可多飲。”


  “我沒有子嗣。”


  “槐兒，別喝了。”


  “我等了你許久……這茶也喝得沒味了……”


  “槐兒!”


  “我隻問你，此番會不會帶我走?”女子眼裏是僅存的尊嚴與希望。


  “我本不是為你而來，而是為了官事……”


  “我明白。”女子搖了搖頭，“許久沒人喚過我槐兒了，禦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