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賈崆峒(四十三)
笑一會,賈母因見窗上紗的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道:“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來就不翠了這個院子裏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窗上的換了。”鳳姐兒忙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裏還有好些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雲た福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過這樣的拿了兩匹出來,作兩床綿紗被,想來一定是好的。”賈母聽了笑道:“呸,人人都你沒有不經過不見過,連這個紗還不認得呢,明兒還嘴。”薛姨媽等都笑:“憑他怎麽經過見過,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導了他,我們也聽聽。”鳳姐兒也笑:“好祖宗,教給我罷。”賈母笑向薛姨媽眾壤:“那個紗,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呢怪不得他認作蟬翼紗,原也有些象,不知道的,都認作蟬翼紗正經名字叫作`軟煙羅'。”鳳姐兒道:“這個名兒也好聽隻是我這麽大了,紗羅也見過幾百樣,從沒聽見過這個名色。”賈母笑道:“你能夠活了多大,見過幾樣沒處放的東西,就嘴來了那個軟煙羅隻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晴,一樣秋香色,一樣鬆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作`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薛姨媽笑道:“別鳳丫頭沒見,連我也沒聽見過“鳳姐兒一麵,早命人取了一匹來了賈母:“可不是這個!先時原不過是糊窗屜,後來我們拿這個作被作帳子,試試也竟好明兒就找出幾匹來,拿銀紅的替他糊窗子。”鳳姐答應著眾人都看了,稱讚不已劉姥姥也覷著眼看個不了,念佛道:“我們想他作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豈不可惜?“賈母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鳳姐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紅綿紗襖子襟兒拉了出來,向賈母薛姨媽道:“看我的這襖兒。”賈母薛姨媽都:“這也是上好的了,這是如今的上用內造的,竟比不上這個。”鳳姐兒道:“這個薄片子,還是上用內造呢,竟連官用的也比不上了。”賈母道:“再找一找,隻怕還有青的若有時都拿出來,送這劉親家兩匹,做一個帳子我掛,下剩的添上裏子,做些夾背心子給丫頭們穿,白收著黴壞了。”鳳姐忙答應了,仍令人送去賈母起身笑道:“這屋裏窄,再往別處逛去。”劉姥姥念佛道:“人人都大家子住大房昨兒見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櫃子比我們那一間房子還大還高怪道後院子裏有個梯子我想並不上房曬東西,預備個梯子作什麽?後來我想起來,定是為開頂櫃收放東西,非離了那梯子,怎麽得上去呢如今又見了這屋子,更比大的越發齊整了滿屋裏的東西都隻好看,都不知叫什麽,我越看越舍不得離了這裏。”鳳姐道:“還有好的呢,我都帶你去瞧瞧。”著一徑離了瀟湘館
遠遠望見池中一群人在那裏撐舡賈母道:“他們既預備下船,咱們就坐。”一麵著,便向紫菱洲蓼漵一帶走來未至池前,隻見幾個婆子手裏都捧著一色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走來鳳姐忙問王夫人早飯在那裏擺王夫壤:“問老太太在那裏,就在那裏罷了“賈母聽,便回頭:“你三妹妹那裏就好你就帶了人擺去,我們從這裏坐了舡去“鳳姐聽,便回身同了探春,李紈,鴛鴦,琥珀帶著端飯的熱,抄著近路到了秋爽齋,就在曉翠堂上調開桌案鴛鴦笑道:“咱們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一個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兒咱們今兒也得了一個女篾片了。”李紈是個厚道人,聽了不解鳳姐兒卻知是的是劉姥姥了,也笑道:“咱們今兒就拿他取個笑兒。”二人便如此這般的商議李紈笑勸道:“你們一點好事也不做,又不是個孩兒,還這麽淘氣,仔細老太太“鴛鴦笑道:“很不與你相幹,有我呢。”正著,隻見賈母等來了,各自隨便坐下先著丫鬟端過兩盤茶來,大家吃畢鳳姐手裏拿著西洋布手巾,裹著一把烏木三鑲銀箸,ゅ迫宋唬按席擺下賈母因:“把那一張楠木桌子抬過來,讓劉親家近我這邊坐著眾人聽,忙抬了過來鳳姐一麵遞眼色與鴛鴦,鴛鴦便拉了劉姥姥出去,悄悄的囑咐了劉姥姥一席話,又:“這是我們家的規矩,若錯了我們就笑話呢。”調停已畢,然後歸坐薛姨媽是吃過飯來的,不吃,隻坐在一邊吃茶賈母帶著寶玉,湘雲,黛玉,寶釵一桌王夫人帶著迎春姊妹三個人一桌,劉姥姥傍著賈母一桌賈母素日吃飯,皆有丫鬟在旁邊,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鴛鴦是不當這差的了,今日鴛鴦偏接過麈尾來拂著丫鬟們知道他要撮弄劉姥姥,便躲開讓他鴛鴦一麵侍立,一麵悄向劉姥姥道:“別忘了。”劉姥姥道:“姑娘放心。”那劉姥姥入了坐,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鳳姐和鴛鴦商議定了,單拿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與劉姥姥劉姥姥見了,道:“這叉爬子比俺那裏鐵鍁還沉,那裏強的過他。”的眾人都笑起來
隻見一個媳婦端了一個盒子站在當地,一個丫鬟上來揭去盒蓋,裏麵盛著兩碗菜李紈端了一碗放在賈母桌上鳳姐兒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賈母這邊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自己卻鼓著腮不語眾人先是發怔,後來一聽,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來史湘雲撐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噯喲,寶玉早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的摟著寶玉槳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隻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裏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裏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一揉腸子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衣裳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還隻管讓劉姥姥劉姥姥拿起箸來,隻覺不聽使,又道:“這裏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巧,怪俊的我且у攮一個。”眾人方住了笑,聽見這話又笑起來賈母笑的眼淚出來,琥珀在後捶著賈母笑道:“這定是鳳丫頭促狹鬼兒鬧的,快別信他的話了。”那劉姥姥正誇雞蛋巧,要у攮一個,鳳姐兒笑道:“一兩銀子一個呢,你快嚐嚐罷,那冷了就不好吃了。”劉姥姥便伸箸子要夾,那裏夾的起來,滿碗裏鬧了一陣好的,好容易撮起一個來,才伸著脖子要吃,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忙放下箸子要親自去撿,早有地下的人撿了出去了劉姥姥歎道:“一兩銀子,也沒聽見響聲兒就沒了。”眾人已沒心吃飯,都看著他笑賈母又:“這會子又把那個筷子拿了出來,又不請客擺大筵席都是鳳丫頭支使的,還不換了呢。”地下的人原不曾預備這牙箸,本是鳳姐和鴛鴦拿了來的,聽如此,忙收了過去,也照樣換上一雙烏木鑲銀的劉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鳳姐兒道:“菜裏若有毒,這銀子下去了就試的出來。”劉姥姥道:“這個菜裏若有毒,俺們那菜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盡了。”賈母見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也端過來與他吃又命一個老嬤嬤來,將各樣的菜給板兒夾在碗上
一時吃畢,賈母等都往探春臥室中去閑話這裏收拾過殘桌,又放了一桌劉姥姥看著李紈與鳳姐兒對坐著吃飯,歎道:“別的罷了,我隻愛你們家這行事怪道`禮出大家'鳳姐兒忙笑道:“你別多心,才剛不過大家取笑兒。”一言未了,鴛鴦也進來笑道:“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劉姥姥笑道:“姑娘那裏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麽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個笑兒我要心裏惱,也就不了。”鴛鴦便罵人“為什麽不倒茶給姥姥吃。”劉姥姥忙道:“剛才那個嫂子倒了茶來,我吃過了姑娘也該用飯了。”鳳姐兒便拉鴛鴦:“你坐下和我們吃了罷,省的回來又鬧“鴛鴦便坐下了婆子們添上碗箸來,三人吃畢劉姥姥笑道:“我看你們這些人都隻吃這一點兒就完了,虧你們也不餓怪隻道風兒都吹的倒。”鴛鴦便問:“今兒剩的菜不少,都那去了?“婆子們道:“都還沒散呢,在這裏等著一齊散與他們吃。”鴛鴦道:“他們吃不了這些,挑兩碗給二奶奶屋裏平丫頭送去。”鳳姐兒道:“他早吃了飯了,不用給他。”鴛鴦道:“他不吃了,喂你們的貓。”婆子聽了,忙揀了兩樣拿盒子送去鴛鴦道:“素雲那去了?“李紈道:“他們都在這裏一處吃,又找他作什麽。”鴛鴦道:“這就罷了。”鳳姐兒道:“襲人不在這裏,你倒是叫人送兩樣給他去。”鴛鴦聽,便命人也送兩樣去後,鴛鴦又問婆子們:“回來吃酒的攢盒可裝上了?“婆子道:“想必還得一會子。”鴛鴦道:“催著些兒。”婆子應喏了
鳳姐兒等來至探春房中,隻見他娘兒們正笑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雲: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錘那板兒略熟了些,便要摘那錘子要擊,丫鬟們忙攔住他他又要佛手吃,探春揀了一個與他:“頑罷,吃不
得的。”東邊便設著臥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板兒又跑過來看,“這是蟈蟈,這是螞蚱“劉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罵道:“下作黃子,沒幹沒淨的亂鬧倒叫你進來瞧瞧,就上臉了。”打的板兒哭起來,眾人忙勸解方罷賈母因隔著紗窗往後院內看了一回,道:“後廊簷下的梧桐也好了,就隻細些。”正話,忽一陣風過,隱隱聽得鼓樂之聲賈母問“是誰家娶親呢?這裏臨街倒近。”王夫熱笑回道:“街上的那裏聽的見,這是咱們的那十幾個女孩子們演習吹打呢。”賈母便笑道:“既是他們演,何不叫他們進來演習他們也逛一逛,咱們可又樂了。”鳳姐聽,忙命人出去叫來,又一麵吩咐擺下條桌,鋪上紅氈子賈母道:“就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著水音更好聽回來咱們就在綴錦閣底下吃酒,又寬闊,又聽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