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人生
正午,太陽高高懸掛在正當空,空氣悶的一滴水也沒有,路邊的野草全都蔫蔫的垂下頭。官道上一匹黑馬飛快的踏過,坐在上麵的人已經煎熬的隻剩下一口氣,靠著忍耐力才堅持的官衙驛站。
“大旱,永州大旱,赤地千裏……”
隨著官報傳來,整個京師都震動了。
永州是人口大州,原本是魚米之鄉,怎麽會大旱?宣平皇帝震怒,派來欽差去調查,月餘回來,查:河道堵塞,因兩岸富戶權貴立水車,導致中下遊河道缺水!
豈有此理!
幾乎這個奏報一出來,京師附近河岸周邊的水車,全都被憤怒的平民摔打壞了。
憤怒的人們根本不管,這水車調度的水是流向了誰家,反正有水車就是坑害他們所有人變成流民!
至於一開始提出水車的製造者,周家,也差點人人喊打!
“你就慶幸吧,沒有把你拉出去巡街!”
周至柔聽了,無所謂,“我倒是希望有這個青史留名的機會,可惜啊,不給我!”
周瑛氣惱極了,“你還這種話,你以為憤怒的人群是什麽,很好話嗎,全是一群喪失理智的瘋狗!人人踩你一腳也能踩成肉餅!快省省吧!”
是這樣,周瑛敏感的覺得這背後肯定有人在搗鬼!不過水車,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水利設施,是有利於民的,不管是平民還是大戶都有用得到的時候,不分青紅皂白的全部摧毀,對什麽人有益呢?
東梁?北漢?
莫非是敵國派來的奸細,在興風作浪?
周瑛苦苦的思索。
周至柔卻一句話點中關鍵,“你想太多了,事情根本沒有那麽複雜。水車隻是轉移視線,真正的根源還在永州。”
周瑛尋思,也有可能,就立刻書信一封,寫給未來的大佬官,袁致遠。
他想讓對方暗地裏調查一下。永州大旱,到底是怎麽回事?真像欽差所,隻是水車過度侵占了水資源?導致中下遊田地缺水?
周瑛當過父母官,知道一旦缺水對田地來意味著農田減產,甚至顆粒。最可怕的情況,亂民暴動已經形成了。可就算沒有這種最糟糕的情況,普通的檢查也是會影響官員考耗。
他不能理解的地方就在於,哪一家的權貴能夠壓製父母官到這一地步?連未來前途甚至身家姓名都不要了?
信寫好之後還沒有等發出去,他們的父親周慶書便來了,這還是第一次主主動過來。
哦,夜裏突然襲擊不算。
“換上衣服,隨我進宮見駕!”
周瑛命了一聲,隨即才反應過來,“我?還是柔娘!”
“你呢?”
周慶書冷肅著一張臉,沒有任何解釋之詞。
周至柔環視一眼周圍,哦,這是梅園啊,嗯,應該是來找她的!
她脆聲道,“莫非是為了水車?”
這個節骨眼上還有其他可能嗎?
周慶書道,“你還有一刻鍾時間準備”
“莫讓陛下久等!”
梅園裏,幾個姐妹都出來了,她們都聽近來的水車風波,很是為周至柔捏一把汗。
一個個主動上前,梳頭的梳頭,淨麵的靜麵,換衣裳的換衣裳。直到把周至柔打扮的自己都認不出來,才齊齊鬆了一口氣。
“妥。”
姐妹們互相點頭,讚賞齊心協力的成果。至於周至柔,就是和擺設,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五官精致,衣著精致,嘴角彎曲笑得跟娃娃一樣,好像可以公布宣告待售了。
她也很無奈啊。
她能怎麽辦?
臨出門之前,她忽然想起,“哥,把我的模型帶上。”
“什麽模型?水車模型嗎?”
“全部帶上吧,興許有用!”
周瑛皺了皺眉,心道那麽多,萬一磕破壞了怎麽辦?隨後一想,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他主動道,“你們先走,我收拾一下,隨後就到。”
周慶書拒絕,“六部朝臣都在等著,即可如此放肆!”等看到滿屋子的模型,甚至包括山川河道,以及一簇簇綠樹民屋,他立刻改變主意,“心著點,全部帶走。”
深深地看了一眼周至柔和周瑛,興許他對了解太少了,管製也……太少了。
等到一切準備都充足,周家父女才登上馬車,低調而迅速的進宮麵聖。
這不是周至柔第一次進入禁宮,上輩子她去麵見皇後,拜見後宮妃嬪次數可多了。甚至能給每一位妃嬪身邊的大丫頭和管事公公立一本冊子,詳細的記錄他們收受了自己多少賄賂?
光從賄賂也能看出各宮娘娘的不同性情。有的人乍一看比較清廉,不敢收。可時間久了,知道彼此可信任的底線了,好像上了賊船就下不去的那種,立馬現了原形,獅子大開口,多少金錢都填滿不了欲壑。
而有些人隻是象征意義上的收下東西,隨大溜,別人都獨獨自己不收,顯得格格不入。這種人性子謹甚微,在宮廷中鬥爭中或許不是站在勝利者的那一方,但總不會太差。不至於落到那種被千人踐踏的淒慘境地。
還有一種就是最難纏的,你有心要送,她有心要收。明明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她非給你繞圈子。繞來繞去,很是清高的表示才不是我要收呢,是你非要送。我是拒絕不了你的好意呀。
這種人你送了東西,還送的嘔血。
這還隻是氣人,倒也罷了。運運氣,自己消化也就完了。
最後一種人,表麵裝得很清高,內裏貪婪無比。也就是你要送東西給她,但是要送的非常巧妙,送的時機不對,送的東西不對,或者送的氣不對,季節,或者當時心情不對,立馬就得罪了她。
她收了東西也不念一聲好,反過來還要怪你不知情識趣。
周至柔記得那張麵孔,曾經得意洋洋,質問周至柔,“怎麽不把臉湊上來給她踹?”
害的她勁兒沒使上,手指抽筋了。
宮廷之中什麽樣的人都有,什麽性子的人也都櫻就像一個大染坊,有人出來就金碧輝煌,豔光四射,有的人出來就汙糟糟一團,惡心又發出惡臭。
周慶書咳嗽了一聲,但是想叮囑幾聲,不過想到兒女之前所言,似是麵聖過的,也就收了多餘的話,隻用眼神暗示了一番。
進了宮廷換了兩次轎子,周至柔是女眷,很快派來了幾個老嬤嬤和年輕的侍女,送著宮車晃悠晃悠進了內殿。
乾清宮,上書房。
六部的諸位大臣低聲商量著什麽,忽然聽到太監過來稟告,“周慶書到”,立刻放下手中的雜務。
“陛下,周家父女已經到了。”
“陛下真是仁慈,竟然還許周家父女上殿自辯。若是當年早下了大獄吧,在牢中寫自辯書了。”
“那怎麽能一樣呢?畢竟還是一個姑娘,聽冰雪聰明,十分罕見。”
“不過是個丫頭,李大人未免太看得起了。”
“嗬嗬,我是工部的人,自然對於能做出水車的奇才感興趣。若非是個未及笄的姑娘,不好拋頭露麵的,早就請到工部來了。”
別看眾位大臣議論的還算和和氣氣,其實內裏的爭鬥早就宣於紙上了。因為永州的大旱災,誰都知道不可能是水車的緣故,可是欽差既然調查出水車的隱患,那麽,這個替罪羊就是逃不聊。
現在唯一的遺憾是,讓一個不滿十五歲歲的姑娘當這個替罪羊,道德不道德暫且放在一邊,下的臣民能服氣嗎?
哦,人家一個姑娘做出了水車,本心是為了勞苦大眾做貢獻,人家也沒有在這個發明上獲得多少利益,可以分文未取,到最後把這麽大一口黑鍋蓋到她頭上,以後叫子孫後代怎麽看待呢?
所以此刻朝臣們各有各的主張。
大多數還在觀望,實在不行,這個黑鍋也隻能厚臉皮蓋到她身上了。唯有如此才能給旱災的流民一個交代,讓下皆安哪。
正在思考時,周家的父女終於上殿了。父親周慶書還是當年那灼灼耀饒探花郎模樣,時光流逝,在他身上沒有多大改變,隻是將年少輕狂打磨掉了,流下了玉石一樣的光彩。
看著他,多少人回憶起那個瓊林宴,周慶書壓倒多少鯉魚躍龍門的讀書人,得到宣平皇帝的青眼?若非當時沒有適齡的公主,而周慶書自己也有青梅竹馬的娃娃親,隻怕就成為駙馬了。
眾位朝臣的目光都凝聚在周慶書身上,片刻之後才想起今日主角,分出一點注意力到周至柔身上。
隻見乖乖巧巧,柔柔順順一個女孩,和自家的閨女一般,麵孔還帶著嬰兒肥,眼神真而稚嫩。
人比花嬌啊!
這樣的女孩兒推出午門去,是不是太可惜了呢?
良心有點動搖了。
“微臣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女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父女兩個是分開行禮的,周慶書的聲音足夠動聽,是最純正的男低音,富有磁性,在殿內回響,更加醇厚。
而女孩的聲音嬌嫩輕柔,音量上是有不足,然而那股透亮的穿透力,似回想在每個饒心弦上。
兩廂比較,居然沒有輸!
父親高大英俊,女兒聰慧過人,竟然都如此出色。
宣平皇帝擺手,“起身吧!”
周慶書站起來,克製感動的情緒,開始自辯,他幾經起落,早已不是當年的書生意氣,一個勁兒的隻是反駁反抗。因為他知道那是沒有用的。
六步朝臣,還有皇帝都不想聽這些空虛乏味的辯解。
所以,他先承認錯誤——對子女管教不嚴,沒有深思熟慮水車造成的嚴重後果。
早知隱患這麽大,他什麽也不能讓水車的圖紙流傳在外。
請皇帝責罰於他!
完他流著淚,感謝吾皇對他的寬容,“微臣本是待罪之身!過去犯下種種錯誤,可惜一葉障目,進入了執念,總是抱怨上不公。如今年紀漸長,才漸漸回過味來,理解吾皇當年的苦心和無奈。”
一番動人肺腑的傾訴之下,眾多朝臣的注意力都開始轉移了。心,這是什麽意思?打感情牌?一位皇帝還念著當年的舊情嗎?若是念一份舊情,也不會把你變成庶人了。
哦,是為了消除不良印象嗎?為自己將來再爬上中樞打上基礎?好一個周慶書,還是看了你啊!
本來今的目標,是要把黑鍋扣到周家人身上,可聽了周慶書這份酣暢淋漓的傾訴自辯之後,大家的心思都亂了。畢竟周慶書當年被貶,扯到英王案。
英王是宣平皇帝最喜歡的兒子,涉及英王,還真不好揣測宣平皇帝是一種什麽想法。
或許,就改變主意了呢?
就在大家猶豫的瞬間,有人扯了扯衣角,努努嘴示意看周慶書身後。
他身後有什麽呀,不就是周慶書的女兒嗎?
是啊,看的就是她。
仔細一看,才發現異樣。
原來周慶書感慨聖恩哭的眼睛都紅了,而她的女兒卻筆挺挺的站在身後,紋絲不動。
並且最讓人感覺意外的是,哪怕周慶書哭的一聳一聳的,周至柔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變化。
表情平平,眼神平淡。
仿佛神遊外。
這可是禁宮之內,大殿之上啊,吾皇一怒,流血千裏。她一個的女孩兒,居然不知畏懼。真所謂一句話,出生牛犢不怕虎。
不對,是她完全感受不到大殿的威嚴嗎?還是這個女孩的腦子……有點問題?親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居然還麵目平淡?似乎什麽都沒感受到?
事實上周至柔就是沒有任何感知,她自動排除了對周慶書的任何感覺,恨也好,怨也罷,不要產生一絲情感,這個人對她的影響就能降至到最低。
最後,宣平皇帝解救了她,不用再忍受周慶書的表演了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今日叫你們父女前來,為的是水車!”
周慶書擦幹了眼角的淚滴,順從道,“是。微臣父女一定配合調查!”
其實有什麽可查的呢?如果獲利甚多,那還有為禍下的罪名。但水車,真是一文錢也沒有賺,算是白送的。永州那些權貴不分青紅皂白造水車,幹擾了水路,竟然怨怪上水車製作者,那麽以後能鋤頭絆倒了農民,是不是還能追溯幾百年前的鋤頭製作者,要賠償斷腿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