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玉豬龍（十七）

  “老婆婆，族人為啥把你捏成泥像供到山上的神廟裏呢？”小男孩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炙熱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照向大地。男孩把腳伸到沁涼的河水中，仰頭望著山梁上紅色的尖頂神廟，問身邊佝僂著身體正打盹的老婦人。


  ??“你挨過餓嗎？”老婦人歪著腦袋，混濁無神的眼睛斜睨著山頂的神廟。耀眼的陽光讓神廟如鮮血一樣紅，令人熱血沸騰，原始的欲望在隱匿處蠢蠢欲動。


  ??“沒有！”小男孩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天太熱了，他咽了口唾沫，很想跳到河裏去，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人在饑餓時連自己親人的屍體都會吃……”老婦人的眼裏閃過一絲流星一樣的光芒，轉瞬即逝。


  ??“為了不再挨餓，為了人不再吃人，為了能養活更多的孩子，我成了後土……不對，是山上廟裏的泥人就成了後土。”老婦人癟著嘴笑了，她的口腔空空的，沒了年輕時的一口潔白的牙齒。


  ??“我的祖父祝融是部族的首領，生活在江水邊，他因為善於用火繼承了炎帝的稱號。我的父親是祝融的兒子共工，因為江水水患不斷，他和族人隻好遷徙到西部大河邊的高地生活。母親說每年漲水時，部族都會因大河發洪水而被迫遷居至山之高處，生活很不方便。父親共工偶然發現暴雨後的山洪可以把山上的土石衝下來攔住河道，讓洶湧的河水如困獸般無法下泄。受此啟發，他帶領部族的人在河岸低窪處用土石築起高壩攔截洪水。從此後，部族不再受洪水的困擾，人們為了感念他的治水功勞，尊稱他為水神。後來他因此成為整個炎帝部族的新首領。


  ??父親築壩截水雖然有效，但河堤有時也會被大洪水衝出豁口，淹沒草原，威脅我們的家園。每次大水退去後，洪水攜帶的大量泥沙都會讓草原變得泥灘，荒涼而可怕，但是到了來年冰雪融化後，泥灘上就會重新長出草來，而且比其他地方的都要高很多。這讓我很好奇。


  ??如果在河灘地上挖出溝渠，再用泥土壘成堤壩，洪水來時就不會把河灘地淹沒，裏麵的草就會保留下來。這樣，族人就可以采集到更多的野菜和草籽，動物們也能吃到草，族人們也不用跋山涉水地去其他地方狩獵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父親，他讚同我的想法，並讓我帶領族人圍田造地。後來，我又嚐試著在草原上長出嫩草時把可以食用的草籽撒到河灘地上，這樣到了草原上的草變黃時就可以收獲更多的食物。如此，族人終於可以安居下來，不用到處遷徙了。


  ??後來，父親去世後，我被推舉為部落的首領。為了能讓族人知道什麽時候種什麽東西，什麽時候種下的東西成熟了可以采摘收獲。我讓自己的女兒噎嗚觀察天氣變化，以利農時。她依據孩子的成長過程編製出一年中的十二個月份，讓族人依據月份的不同辨別時令，播種和收獲。如此，農耕有了規律可循，變得容易起來。


  ??在大河邊居住了幾十年後，因為大河水位不斷抬高，洪災不斷。我不得不帶領族人沿著大河北遷，來到更高的地方，最後遷徙到幽都山下居住。在這裏和我們部族比鄰而居的是以豬龍為圖騰的尚玉族，因為我和族人教會了他們新的農耕技術，他們很感激敬佩我，就尊我為後土。


  ??因為農業的發展，部落人口的不斷增加，導致越來越多的臨近部落被我們部族征服吞並。就這樣我成為了大幽國的女王。


  ??後土既然已經被神話，那當然要有祭祀的場所。大幽國的薩滿通過薩滿儀式溝通神靈後確認建神廟的所在。我的女兒信從大幽國的各個部族中選出最優秀的工匠。這些工匠去山裏砍伐最好的木材，運到山頂，準備建神廟。


  ??神廟是半地下建築。廟的頂蓋和牆體都用木架草筋，內外敷泥，表麵壓光，然後用紅赭石粉塗成雲狀彩繪，因為國人認為神是居住在雲之上的天界。雖然陰差陽錯最後我成了掌管陰間的幽冥之神。


  ??因為我們部族是由南方遷徙到北方的，所以神廟的大門建在南麵。我為大地之母，居於大幽之地，所以神廟的主殿座落在北麵，而且神像也是坐北麵南的。為了顯示出後土的威嚴，我被工匠們塑成了超出常人三倍的高大泥塑像，端坐於主殿的正中央位置。周身用赭石粉塗成朱紅色。紅色代表著生命之源，生命因為母體定期流血才能孕育，生命由母體降生時也沾染著血色。母體流血是為了生命的延續，所以她們神聖而偉大。人們最初尊母為後，後來把所有具有拯救生命力量的人尊稱為後。血創造並維係著生命，人們認為軀體內的血流出來是很危險的事情。血盡人亡是他們共知的常識，所以人們在很久以前就有在死者身體上撒紅色赭石粉，以表達祈望死者複生的願望的習俗。


  ??後土的眼球被技藝嫻熟的匠人用圓形玉石片鑲嵌成灰褐色，這讓我看起來更具有神的儀質和氣場。


  ??後土的旁邊端坐的是我的兩位女兒噎嗚和信。為了顯示出神的等級，她們被塑造成兩人高。噎嗚和信的兩邊各自站立著一位常人身高的薩滿泥塑神像。主殿兩邊的配殿裏供奉著各種植物神靈和動物神靈。


  ??穿過南門，站在中庭，抬頭仰望高大的主殿穹頂，就如仰望天穹一般，心生敬畏。


  ??穿過幽暗細長的廊道，窺見主殿常燃不息的篝火輝映中的高大塑像，就如經曆過死亡又重生般，必伏跪於神像前，感激涕零。


  ??被人們祭拜的後土是我也不是我。你今日見的亦是我也不是我……”


  ??“尚玉族人為什麽會聚集到大幽國來？是因為信仰嗎？”小男孩聽得似是而非，他被陽光炙烤得有些頭暈眼花，隻得離開河岸，尾隨著老婦人來到河邊的桃樹下，盤腿坐在草地上。老婦人佝僂著腰，無法坐下來，隻得靠坐在桃樹的枝杈間。


  ??“時間真是熬人，這棵桃樹還是我當年親手種下的呢！現如今它風華正茂，我卻老朽了！”老婦人輕輕歎息了一聲。


  ??“尚玉人的部族世代生活在北邊的大澤邊，已經有幾千年了。當日終年不化的冰雪剛剛消融時，大澤原本是一片很深的湖水。尚玉人來到湖邊後，他們伐木建屋，燒荒種地，養豬放牧。生活越來越好，人口越來越多，而雨水卻越來越少，湖水卻越來越淺。無奈之下，尚玉人有的南遷，有的北徙，有的故土難離，改農耕為遊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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