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總管
“風二爺,你看這條件怎麽樣?”
油燈燈光下,荒僻街道上的破爛小酒館,黑衣蒙麵的人眼神顯得分外詭詐陰險,看著對麵的中年男人。
臧雲山莊的二莊主分明隻有四十來歲,卻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胡子拉碴眼神渾濁,看上去反而像五十來歲。此刻他塌著肩膀握著酒杯,眼神似乎因為酒意而有些迷離混沌,手都拿不穩酒杯,倒更像是醉著的。
——要殺掉他的哥哥,要殺掉他的侄子,然後讓他取而代之?
世人都說臧雲山大莊主風南天武功高絕,為人正派行事嚴謹一絲不苟,是江湖上少有的英雄豪傑。而他的侄子風易淩年紀輕輕就是一個習武的好苗子,性子又內斂謙謹,大有前途。唯獨二莊主風二爺是個混賬人物,一把年紀了還胡作非為、無所建樹,甚至連下一代都不如,是個廢物中的廢物。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也曾努力過,他也曾竭盡全力的追趕過。然而,那個背影還是如此遙不可及,是無法逾越的高山。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天才的哥哥,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不如哥哥。
——既然追不上,那就索性不要追了吧?
這樣想著,他漸漸停下了腳步,一路放縱,一路頹廢,混跡到如今這個地步。甚至到了四十還未娶妻,荒唐至極。兄長恨鐵不成鋼,一直敲打卻始終無用,最終隻能氣壞了自己,無奈放任自流。
沒有人知道風二爺心裏一直藏著一個女人,也不能有人知道。臧雲山莊的二莊主怎麽能喜歡上自己的嫂子?
他的侄子風易淩……是秋榕她的兒子啊。
不論他如何荒唐如何不像話,不論其他人是如何看不起自己,易淩這孩子對自己卻一向是極為尊敬的,從未對他說過什麽不敬的話。不過,他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他了。
易淩這孩子在忙於調查一些舊事他是知道的,還出事失蹤過不止一次兩次。但他卻不至於忙到這麽長時間無法與自己見麵。可是他還是足足有好幾個月沒見到易淩了——其實是自己在避著他。
自從那一次醉酒逛青樓撞上易淩,他阻攔酒意上頭的自己調戲那個非禮女子。
那是易淩頭一次對自己說重話。那孩子應該是喜歡那個女人的吧?而自己大怒大鬧了一番後拂袖離去,其實是因為自己內心的驚惶。
那時看著那孩子和秋榕那般相似的眼睛,他酒意漸漸清醒——自己喜歡上了自己的兄嫂不說,還差點非禮了自己的未來侄媳?難道自己真的是個禽獸?
意識到這點後他落荒而逃,日日放縱買醉,幾乎不曾回過家。直到今日,這黑衣人找上門來,提出了這樣的條件。
要不要?要不要取代他的兄長?要不要拿下整個臧雲山莊?
日日飲酒,如今他的腦袋都有些遲鈍了,想起問題來這麽慢。風二爺晃晃悠悠放下酒杯,大著舌頭冷冷笑了一聲。
對麵坐著的蒙麵黑衣人皺了皺眉,有些懷疑這個酒鬼有沒有聽進去。不過,這麽個廢物若是事成,倒會是一個很好的傀儡。
“……請回。”
“你說什麽?”聽清這個酒鬼大著舌頭回了這麽一句,黑衣人的眼睛立刻閃過了危險的光,有些不能相信這個回答。
“我說……請回!”
他晃晃悠悠撐著身體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因為重心不太穩,還滑了幾下,帶著桌上杯中酒水都泛起了層層漣漪。他拖著笨重的步子,竟是想走的樣子。
蒙麵者氣急,眼中閃過危險的光——這風家二爺劣跡斑斑,無比荒唐,他們本以為會是個好對付的角色,卻沒想到他居然麵對各種條件完全不動心、這般油鹽不進。
利誘不成改作威逼,黑衣人驀地站起來:“風二爺,你不會以為知道了這些,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會放你走?”
“哦?”
風二爺大著舌頭回頭反問了一句,眼神迷蒙,還一副醉鬼不清醒的樣子。麵對威脅還這副樣子,反而讓人火大,不知道他到底搞沒搞清楚利害關係。
“……那你們隨便吧。”他似乎是想了一下,又大著舌頭笑了笑,無所謂道。
黑衣人眼底閃過了一絲厲色。身形倏轉,一下就閃到了風二爺身後動了手。風二爺立即想抬手反抗,然而——本就荒廢的武功,再加上醉酒的麻痹,他哪裏是一向心狠手辣殺手的對手?
不出幾招就落敗,背對方一下子抓住命門,風二爺隻來得及感慨了一下自己或許真的不該這般懈怠習武,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這個城郊小村裏居民不多,但基本上每一個村民對半山腰的“成宣莊”都有所了解。
這間修在半山腰的院子是村裏少有的高牆大院,氣派不說,還常年有佩刀的人守在門口站崗,戒備森嚴。村裏沒人知道這成宣莊裏住的究竟是什麽人,隻知道他們可能來頭極大。
這莊子裏的人似乎都從不和村裏人來往,可是幾乎所有村裏人都曉得這院子裏有個三十多歲的獨眼總管“黎爺”,是個出了名心狠手辣的狠角色——這種神秘的地方,總會有人想打探出點什麽的,村裏曾經有個遊手好閑的二流子因為賭錢輸了,手頭有些緊,就把主意打到了這間一看就很有錢莊子上。
結果被“黎爺”抓住,當場廢了那人一條腿。
這個二流子是個偷雞摸狗慣了的,本來還是有點本事的。可後來據嚇得魂不附體的他所說,當時那晚上烏漆墨黑,他躲在漆黑一片犄角旮旯裏,本覺著“黎爺”那獨眼龍本不可能能看到他。而當時那“黎爺”也確實隻是漫不經心的路過,往他那裏看了一眼,手一擺,就讓手下過來將他提了個現行。
廢了腿的二流子從此徹底提起“那莊子”或者“黎爺”就嚇得發抖。村裏老人說,那“黎爺”眼神極利,絕非一般人,一個總管都如此不好惹,隻怕那莊子裏住的應該是大人物。
因此,村裏更是沒人敢去招惹那莊子裏的人了,那條通向半山腰莊子的路更是人跡罕至,幾乎沒有人上門。
然而在今日,卻有驢拉的輛板車晃晃悠悠的走上了那條路,來到那山莊後門口。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是穿著褐色襖子看上去五六十歲的精幹婆子,手上還拿著個行囊包裹。而另一個跟在她身後的綠衣丫頭則總是低著頭,紮著綠色的頭繩,劉海長長幾乎完全遮住了眼睛,還垂著頭,一副極為靦腆害羞的樣子。
守衛的人似乎認得這兩個人,打了個招呼:“喲,薛婆子,和小翠探親回來了?”
“是啊,”被稱作薛婆子的老太婆點了點頭,隨口應了一句,轉頭又向門外催了一聲:“小翠啊,快點啊!咱還得去跟黎總管報告呢!”
而那個被催促著落在後麵的綠衣丫頭應了一聲,聲音卻小得幾乎聽不到。她微微加快了腳步,卻還是連頭都不曾抬一下,極為靦腆的樣子,低著頭縮著脖子快步越過看門的兩個守衛就走了進去,還差點在門檻處絆了一下,更加逃也似的離開了。
待那祖孫二人走遠,其中一個守衛忍不住感慨:“小翠還是那悶聲不響的德性,我還以為她跟著薛婆婆回家探親後會開朗一點呢。”
“一個啞巴,你還指望怎麽開朗?真是可憐,其實我覺得小翠其實長得還不錯。”
“哎,就隻能將她安排在廚房了……”
“……”
走遠的兩個人是聽不見這些議論的。
垂著頭跟在薛婆子身後走過回廊的綠衣丫頭不易察覺的抬起眼睛,默默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公子說了,這間莊子是連/城家在外不為人知的一處秘密據點,對連/城家極為重要。若他料得沒有錯,在這間莊子的某一處應該就秘密關押著宋媽媽並其它不願和連/城家合作的人。
而更重要是,能確定在這成宣莊內應該隱藏著一個正在修煉著煞陰訣的人。而當年帶人去屠殺隱族的人並非連/城玥,很可能就是這個人。
如今她的冒用的身份正是這莊子裏一個在廚房做事又孤僻靦腆的啞巴少女,而薛婆婆則是小翠的外婆,,對她來說倒是很方便。
這樣想著之時,她已經隨著那個薛婆婆來到總管處。
向黎總管報告本是走走過場的事,連薛婆婆本人都沒有覺察到她並非她的孫女,可是連公子都特別提到要注意的人,應該有什麽特別之處吧?
她並沒有掉以輕心,當第一眼看到黎總管之時,她就產生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此人眉眼細長,顴骨很高,卻留著一把山羊胡子,一隻細細長長的眼精光四射,另一隻眼卻被一個黑色眼罩擋著,竟是個獨眼龍。他一身藏藍色衣衫,翹著二郎腿懶懶坐在院裏的竹椅上,那一眼漫不經心的掃過來是這般涼意沁骨,讓她心底頓時生出一種此行無法順利的預感。
薛婆婆弓著身走上前去,十分恭敬的向那人報告道。
“黎總管,老身已帶著小翠從老家回來了。”
“小翠?”黎總管那一隻獨眼抬起來,意味深長的掃了瑟縮在薛婆婆身後的她,笑了一聲。那笑聲裏滿含著諷刺和嘲弄,上上下下掃她一圈,似乎看出了什麽。他那樣的眼神讓一直低著頭不敢抬起的她如坐針氈,那聲笑更是直接讓她心沉了下去,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