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宣莊
在很多中原人眼中,九鷺香是一味隻在前朝傳說中存在的、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良藥,早已經失傳。
望舒隱族究竟和被發配到南疆的沈萬三有何牽扯和瓜葛,為何隱族人會擁有沈萬三所留下的藥方‘九鷺香’,還成了隱族世代相傳的至寶‘望舒泉’,如今已不可考。對隱族族人而言,這張藥方效果驚人,無論是傷筋動骨還是年老體衰,這張藥方都能藥到病除,被隱族人看做是月神的恩賜,奉為至寶。
然而隱族人不知道,這劑藥方對於江湖人而言能夠活血化瘀、拓寬理順混亂的筋脈、保證經脈暢行,乃是治療內傷的一劑良方,更是修習“煞陰訣”避免走火入魔的最好護身符。
“離她偷偷拿去給你治眼睛的藥,也是‘望舒泉’。”馬車外的影低聲道。
風易淩默然。
正是因為那藥方的這種功效,給隱族帶來了滅頂之災。
更讓人放心不下的是——那些人得到了如此強大舉手投足就能讓人灰飛煙滅的煞陰訣,又有了避免走火入魔風險的辦法,那這些人如今又應該是何等的逆天?
“不會的,那個藥方所需藥材極為珍貴,藥材有限。所以即便是連城家,也最多隻可能有兩個人練成煞陰訣。”南宮軒訶道。
既然隱族握有連城家想要得到的克製煞陰訣副作用的辦法,自然就會遭到連城家的洗劫,不願交出至寶的隱族才會因此被屠殺。
所以其實——風易淩早就知道隱族遇害不是因為受他牽連了。隻是他以為花阡陌是誤會了他,沒有去告訴她給自己開脫而已。
他並未想到花阡陌是刻意騙他的。
而她最終吐露了的實話,讓他震撼不小。
他從不騙人,也並不喜歡別人騙他。偏偏無論是連/城玥、南宮軒訶還是她,都在騙他。他也不知除了沉默之外還能說什麽好,隻能匆匆離開。
……
晨光熹微之中,遠道而來的旅人一步步走上台階,仰頭看著少林那已經近在咫尺的山門,眼神中複雜光芒一閃而過。
惡名在外以久的血雨樓好對付,老奸巨猾道貌岸然的連城家卻並不好對付。而貿然去對付可能武功毫不遜於當年嗜血無常、表麵上卻毫無任何異常、能夠抬手之間將人化為血水的敵人,實在是有幾分自尋死路的嫌疑。
聰明人不會犯這種錯,而雁來初不傻。南宮軒訶更不傻。
更重要的是,要如何扒出連城家的狐狸尾巴是個難題。
之前打算險中求勝,是因為連城家未必會對大半是“自己人”的江湖人太多戒備,掉以輕心的話還能有機可趁。他特地棋出險招,目的也是在此。可如今情況不同,雁來初的“王牌”出馬,南宮軒訶毫不懷疑,狡詐如連城家會立刻將血雨樓中一切可能指向連城家過其他的勢力的證據銷毀。
“舍車保帥,這種手段連城家用得還少麽?”南宮軒訶漫不經心道。
“別開玩笑,你這狡詐的老狐狸會有沒辦法的事?”懶洋洋半靠半躺在藤椅上的雁來初不以為然,彈彈手中彎刀的刀麵,要笑不笑一副十分了然的樣子,並不把問題放在心上。
倒確實有。南宮軒訶抬手示意了一下。
於是坐在一旁,臉色尚還有些蒼白的花阡陌開了口。前幾日也不知南宮軒訶究竟給她帶來了個什麽樣的消息,居然讓一直魂不守舍無精打采的花阡陌振作了起來,迅速還迅速養好了傷,仿佛在準備等待著什麽一般。
“是有辦法,關鍵點還是‘望舒泉’,也就是你們傳說中的‘九鷺香’。”
花阡陌最近身體已好了許多,已經能下床行動,隻是臉色卻依然不太好,也不知幾分是因身體幾分因心境。她當初就是因為影來信告訴她查清了當年族中遭滅頂是因為望舒泉,才知曉當年事情並不簡單。所以如今的她對煞陰訣十分了解。
“修煉煞陰訣需要借助‘九鷺香’來避免走火入魔。可我也是隱族人,當年跟著長輩們時就知道,‘望舒泉’使用起來起來時是有些東西不能碰的,碰了,藥就沒效果了。”她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這幾日跟著婉辭請教,學了不少東西,得知世上很多藥材藥理是可能會相衝或中和的。一旦藥理相衝,藥就有可能變成毒。
“而配置九鷺香所用藥方,雖然沒有藥材會與之相衝,但那幾樣用藥時不能沾的東西,是能中和九鷺香藥性的。”
雁來初聽明白了,眼中光芒一閃而過,已經明白了他們的計劃。
——九鷺香是連城家人用來在修煉煞陰訣時避免走火入魔失去常性的,而若九鷺香失效了呢?
“……隻是,我們並不知道九鷺香失效能帶來怎樣的後果,或者他們已經武功大成,有沒有九鷺香已經影響不到他們了呢?這些……都很難說的……”花阡陌說著說著,眼底有迷惘和憂慮一閃而過,漸漸低下頭去繼續發愣。
一向驕傲又要強的花阡陌近日變得有些悲觀、情緒低落,陡然沉寂了下去。原因是何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有些事情實在是不好多管。
適時南宮軒訶開了口,卻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靠在椅背上,手中玩弄著一隻上好狼毫筆悠悠道:“我已經查清楚連城家有在存儲配‘九鷺香’藥材的幾處地方,在那裏,應該就有修煉煞陰訣的人。而我已經基本能確定那些人是哪幾個了。”
要修煉煞陰訣,就需要九鷺香輔助;需要九鷺香輔助,就需要配備少有的幾味奇珍藥材;而反過來,通過那幾味藥材的所在,知道誰在用九鷺香,就能基本確定修煉煞陰訣的究竟是哪幾個人。
說完這句,南宮軒訶放下狼毫,調轉視線望向花阡陌,嘴角噙著一絲迷人的笑意,眼神意味深長:“其中有一個,成宣莊。那裏也是一處連城堡不為人知的秘密據點,其中主人化名‘張瑄’,八年前是他帶隊從南疆取得了九鷺香的藥方。”
花阡陌眼中激烈情緒一閃而過,咬緊了下唇,像在忍耐著什麽一般。
“可能把能控製自己的瘋子變成徹底失控的瘋子?真是個瘋狂的主意呢!”雁來初沒有注意到花阡陌的神情,對此不甚在意,收起刀打了個哈欠,一下就從躺椅上躍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又捏了捏拳頭,豪邁道:“不管結果如何有效還是沒有效,這個法子都完全值得一試,事先想這麽多做什麽?幹了再說!”
她正欲開口說出“那能中和九鷺香的藥是什麽,我這就去投毒”的話,卻不防南宮軒訶先搶先開了口,完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吩咐道。
“那麽小離兒你準備一下吧,我叫人給你安排身份潛入成宣莊。”
雁來初驀地瞪圓了眼睛回身轉向他,手指著南宮軒訶的鼻子一句“你他娘的……”的質問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卻聽見花阡陌已經毫無意外且十分冷靜的回答道:“是。”並立刻站起了身。
“你他娘的還有沒有人性啊!”看著這完全一副理所當然樣子的主仆二人,雁來初手指著南宮軒訶的鼻子,手都發抖了,徹底爆發怒喝出聲。
——真是夠了,真是夠了,她真是低估了南宮軒訶此人的無恥程度,連利用一個重傷剛愈的女人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簡直是令人發指匪夷所思。
可是南宮軒訶卻難得並沒有反駁也沒有笑,淡淡看了憤怒譴責的雁來初一眼,不冷不熱道:“冷靜點吧。風易淩的事情已經讓你管了,但有些閑事不是你能管的。你還不明白麽?這是小離兒這麽久以來一直的願望,隻能小離兒自己去。”
雁來初這才有些明白過來,看一眼花阡陌。
她的臉色雖然蒼白,卻已經默默握緊了拳頭,神情堅決:“來初姑娘,公子說得沒錯,唯獨這件事情,我想自己去做。”
雁來初表情張了張嘴似想說什麽,最後麵對著她那樣決然的神情,卻隻能默然不語。
花阡陌微微低下了頭,眼底有鋒芒一閃而過。
她和影一路忍辱負重不擇手段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甚至欺騙利用風易淩,無非就是因為多年前的血海深仇。當年連城家為了一紙藥方就屠戮隱族大開殺戒,而多年後,也該由他們這兩個隱族的幸存者來解決這些事情。如今公子已經查清了當年那個帶人屠戮了隱族的凶手所在,她又怎麽可能畏縮不前,隻躲在後頭看旁人幫忙出生入死?
她要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一切始於九鷺香,也終結於九鷺香。始於隱族,也該終結於隱族。至於個人的生死什麽的,已經不重要了。
南宮軒訶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伸手抽出一個錦囊,遞給她時的神情竟是少有的鄭重,沉聲道,“這個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雖然罌說過會有效,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用的好。”
南宮軒訶幾時會用這般鄭重其事的態度說話?
雁來初心頭疑心大起,對那個錦囊裏麵放的東西更添了幾分在意,可是這兩個人都明顯沒有允許她探聽什麽的意思。花阡陌伸手接過那錦囊,一下就小心藏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那眼神卻讓雁來初覺得極為不妙,那其中那種瘋狂狂熱的光仿佛撲火飛蛾一般不顧一切。
——此刻,她終於能夠忘記那天晚上他掩上門扉離開的聲音了。
花阡陌一直蒼白的臉上忽然浮現起了幾絲血色,像施了胭脂一般,一向死氣沉沉的人臉上忽然煥發了某種神采——隻是那樣的神采,就像是回光返照,讓雁來初陡然感覺到不詳和異樣。
她臉上浮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居然是十分的滿足和幸福。
南宮軒訶對此卻仿佛視若無睹,對雁來初探究疑慮的眼神也置之不理,若無其事,隻在手下紙上悠悠落下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