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和真凶
幾個人再回到風月無邊閣時天已經大亮了,街頭來來往往著各式各樣早起的販夫走卒,吆喝叫賣聲在清晨微涼的氣息中顯得傳得尤其遠。
可是南宮軒訶不知為何並不想引人注意。他們選擇了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秘密潛入,所以他們沒有看見風月無邊閣大門口此時還圍著一些看熱鬧的百姓,遠遠看著那昔日盛極一時的風月場所,猶自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著。
閣中已經是一片狼藉。門庭冷落不見一個客人不說,甚至連閣中本來的人們都全部不見了蹤影,沿途擺放的花瓶盆景也被砸了個稀巴爛。
風易淩在風雨無邊閣中藏身了這麽久,對閣中的情況也算比較熟悉了,此刻不由有些疑慮——他帶花阡陌離開之前閣中還人來人往熱鬧至極,為什麽僅僅過了這麽短時間閣中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而且連一個人都沒有看見。“影”默默跟在南宮軒訶身後,凜然嚴肅的神情之外倒帶了分少有的心事重重。反而是南宮軒訶一隻手負在身後,另一手隨便玩弄轉動著那個金環走在最前端,臉上還是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淡笑。
三人走過一條回廊,拐了個彎。在一片假山水池前,南宮軒訶驀地停下腳步。習武之人都耳聰目明,所以沒有人奇怪他為何而停下,隻是同樣默默停下腳步。
藏身在假山後的人看清南宮軒訶,立刻走了出來,臉上焦急的神情中帶了分釋然:“公子,你終於來了。”
那婦人看上去四十來歲,麵貌和打扮都很普通,風易淩也認得,正是閣中和宋媽媽走得很近的李嬸。風易淩默默站在原地打量著她,此刻她的樣子卻一點也不像個平庸的中年婦人,眉宇間除了焦急卻並不失鎮定。單憑她稱呼南宮軒訶為“公子”,就能看出她並不簡單。
南宮軒訶似乎對有人在這等著並不意外,很自然的提問:“這閣中是怎麽回事?”
“屬下也不清楚。今日一大早官府就帶人查封了這裏,還把閣中所有人都帶走了,說是閣內出了命案。”
這樁命案,顯然就是指花阡陌了。南宮軒訶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風易淩和影。
對此李嬸似乎也有疑慮和不滿,卻隻是停頓了一下就繼續說:“那幫官府的人完全翻臉不認人了,宋媽媽塞銀子都沒用,直接就查封了這裏。還不由分說硬是把所有人都抓走了。屬下是為了通知公子藏了起來,才沒被他們帶走。”
風月無邊閣這種爭議產業要做這麽大,自然是需要方方麵麵的疏通籠絡,讓官府多罩著些。而風月無邊閣更是在南京城內靠山無數,打通了各方關係。可是這一次這些門路卻完全不管用了,官府那邊居然翻臉不認人,將閣中抄查了個遍。
“知道了,你先回去待命吧。”李嬸說的這些已經證明了某個事實,幸好花阡陌被風易淩送走了,南宮軒訶眼神閃了閃,並不意外。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隨後就徑直往牡丹苑走去。
南宮軒訶在前麵走著,偏過頭,意味深長問:“你看出了點什麽了吧?”
這話當然不會是問影的,風易淩點點頭回答:“是。”
花阡陌被刺傷後,他焦急之下直接帶她去找了住在別院的暮婉辭,無暇去管行凶的若桃,隻在紅綾小絮回來後讓她們去風月無邊閣報了個信。以宋媽媽的精明,怎麽可能就那麽通知官府?而且單看如今這結果,就可以看出事情不是按宋媽媽的本意發展的。
頭一天出的事,第二天官府就上了門,若不是宋媽媽通知的官府,在無人告知的情況下官府的人卻來這麽快,事情一定有蹊蹺。
彼時他們已經來到了花阡陌房間的門口,周圍一片狼藉淩亂不說,那門口已經貼滿了官府字樣的封條。朱紅色字體的封條顯得分外嚴肅,本該給人一種肅穆不可冒犯的感覺,可南宮軒訶卻隻是停下腳步神情隨意的歪頭看了幾眼。接著,甚至還勾了勾半邊唇角,露出了一個不知該說是輕蔑不屑還是嘲諷的笑容。他轉頭看了一眼風易淩臉上深思的表情,開口。
“不錯,官府自然是跟小離兒這次受傷的那罪魁禍首是有些關係的。至少,是狼狽為奸的關係。”
把官府比作狼狽,南宮軒訶倒是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他抬起一隻手輕易的往門上一推,那貼滿封條、昭示著官府的權威禁令的大門就被推開了,隻剩下那半截斷開的紙條在風中飄飄蕩蕩,像幾截廢紙。這樣挑釁著官府的權威,南宮軒訶卻還是輕輕鬆鬆笑著,毫無心理負擔。他臉上掛著一個近似雲淡風輕滿不在乎的笑,並非囂張至極的狂妄,那氣勢卻依然令人折服。
風易淩一向知道南宮軒訶從不將官府看在眼裏。曾經他以為那是出於南宮軒訶為人的離經叛道,可是此刻看見南宮軒訶的笑容,他忽然明白過來——那更像是一種站在巔峰之人俯視一般的目空一切。
試問翱翔天空的鷹會害怕老鼠威嚇麽?試問縱橫山林的猛虎會遵循羊群的規矩麽?在這個世道,規矩永遠是由強者書寫。此刻在南宮軒訶身上,風易淩明顯感受到了這種味道。
南宮軒訶究竟是什麽人?他現在已經能確定,“五欽之一”並非他唯一的身份。單看那種上位者渾然天成的尊貴和霸氣,就並非一般人所能有。南宮軒訶對他審視的目光卻並不在意,領頭走進了屋內。
跟著南宮軒訶的步伐走進屋內,可看清屋內的情形時,風易淩微微愣怔了一下。
幾個時辰之前,風易淩在這救走重傷的花阡陌時,這個房間還是整潔又精致,金碧輝煌。可是如今,房間裏卻是一片狼藉。桌子被挪開椅子被掀倒,花阡陌最喜歡的白紗幔帳被人扯爛撕碎在地上堆成一團,裝飾的花瓶和盆景被砸了個粉碎,幾乎每一個抽屜櫃子都被打開。屬於花阡陌的那個精致的梳妝盒和裏麵大堆的珠寶首飾也全都不翼而飛,隻留下些書卷字畫,也亂糟糟的散落在各處地上,一片狼藉。
“有時候官兵和土匪是沒有區別的。”南宮軒訶毫不意外的聲音響起。
風易淩皺眉:“他們究竟在找什麽?”可話剛問出口,他就已經知道了答案,視線轉向南宮軒訶手中捏著的那個鑲著紅色寶石的金環。
南宮軒訶笑笑不語,徑直來到另一個不起眼的房間,走到一麵看似空白的牆麵前,抬手在牆上摸索著,接著勾唇一笑,纖長的手指在某處敲了一下,手放下時那牆上已經多了一個圓形的凹槽。形狀大小正好和他手中握著的那個花阡陌給的金環吻合。
他將那個金環嵌入那個凹槽中,然後捏住金環一轉,吱呀呀類似開門的動靜響起,牆麵居然自動裂開了一個幾尺寬幾尺高的暗格。
看清南宮軒訶從暗格中拿出的東西,風易淩表情微變,眼神變得有些複雜、驚疑不定。南宮軒訶卻不以為意,很隨意的轉頭問道:“你見過這東西吧?”
那是一塊玉佩。
他無比熟悉卻又多年不曾見過的玉佩,在他的世界裏掀起了無數風浪的玉佩。
“這塊玉佩為什麽會在這裏?”
風易淩神情變得有些凜然,沉聲問。這塊玉佩他在多年前見過,引發了一樁樁血案,也是牽動了他花阡陌和連、城玥種種糾葛的罪魁禍首。連、城玥臨死前並沒有來得及說明那塊玉佩的去向,所以他也沒料到,它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極度的震驚帶來無盡的疑慮,風易淩懷看向若無其事的拿出玉佩的南宮軒訶,下意識的逼近了他幾步。
“錚”一聲,是影的刀瞬間出了鞘,刀鋒正指著風易淩,眼神冰冷戒備擋在了南宮軒訶和風易淩之間。
南宮軒訶卻毫不在意,絲毫沒有被他身上的爆發冷意和殺氣驚住,冷靜道:“影,無妨的,你退下。”
影猶豫了一下,這才收起刀後退幾步站了回去。
“這塊玉佩,是影前段時間在小離兒協助下自連/城家盜出來的。這件事,你大約也知道一點吧?在此之前,這塊玉佩一直是在連/城家手裏的。”
原來,南宮軒訶早已料到影回來的路上會遭到連/城家的圍追堵截,索性讓影將龍紋玉佩交給了花阡陌拿著藏起來。直到今日花阡陌重傷,這才托付風易淩將開啟機關的鑰匙帶給了南宮軒訶。
風易淩果然怔住,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了,不敢相信般重複:“……連/城家?”
當時失竊的居然是這塊龍紋玉佩麽?難道這才是連/城家的人一直不肯透露到底丟了什麽的理由?
“易淩兄你之前也著手調查過關於這塊玉佩的事情,如今大概也能猜出一些事情了吧?不錯。小離兒就是因為這個再加上她一直想查的事情,才被連/城家的人對付的。不過如今看來,我們已經能確定官府的人也牽扯在其中,不是麽?”
他就這麽氣定神閑的抱著胳膊站著,語氣篤定,讓人不由自主心生信服。
這個念頭讓風易淩心底一沉,麵上卻還是維持著冷靜,沉聲冷淡道:“連/城家好歹也是江湖上一大武林世家,與臧雲山莊來往多年,行事也一貫正派無可挑剔。連/城堡主更是武林中舉足輕重的泰鬥。之前那些事阿玥已經認了罪,承認那隻是他借用了連/城堡並血雨樓的勢力所為。你這般忽然空口無憑的就指證連/城家才是這些事的罪魁禍首,恕我沒法輕易相信。”
南宮軒訶卻不以為意,仿佛知道他想法般意味深長的笑,依然抱著胳膊,反問道:“哦?你真的是這麽想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