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鬼
花阡陌趕到時兩人的拳腳間無聲的搏鬥依然沒有停下過。
兩人皆在榕樹後一個角落無聲打鬥著,阿刷的掃把丟在幾個破碎花盆邊的地上。應該是正在打掃的阿刷發現了不對,立刻就跟風易淩打了起來。一旁的小絮遇事就慌的毛病一向沒變,急得原地打轉,看見花阡陌過來才鬆了口氣,結結巴巴道。
“姑姑姑娘,打打打起來怎麽辦,阿刷他他他他完全不聽我話……要是把人引來怎麽辦……”
單純又直腸子的阿刷打起架來什麽都顧不上的毛病她是知道的。不知道他怎麽發現藏在牡丹苑的風公子了,估計把風公子當壞人所以才打了起來,可是她怎麽喊阿刷都一副聽不到的樣子,雖然現在運氣好,兩個人都是默默的交手沒弄出大動靜,還沒被別人發現,但久了一定會把人引過來的!
花阡陌隻是微微抬手,就製止了小絮繼慌張的原地打轉。她走上前幾步,沉聲喊了一句。
“阿刷!”
可是阿刷卻仿佛完全沒有聽見般,依然一股腦的揮拳進攻著。倒是風易淩臉上保持著極有涵養的溫和笑容,一招招避讓開阿刷的攻擊。花阡陌感覺到有些不對——風易淩什麽身手她自然清楚,可他們居然還交手了這麽久。花阡陌越看越蹙緊了眉,終於在阿刷又一鼓作氣一拳揮向風易淩麵門時開口淡淡道。
“阿刷,再打扣月錢。”
效果立竿見影。
阿刷的動作立刻戛然而止,拳頭停滯在半空中,渾身都僵在了那裏。半晌之後才苦著臉轉了過來,英挺憨厚的臉皺成了一團。把拳頭變成了手指指著依然微笑著的風易淩,試圖挽回自己的月錢:“花姐……我發現了這個人,很可疑啊!是他碰碎了你的花盆!”
花阡陌淡定道:“嗯,這是我的客人。”
阿刷立刻泄了氣。
“哦,這樣啊。”他悻悻收回手,向風易淩告了聲罪,苦著一張臉退開了,卻又在最後一刻轉頭滿懷希望地乞求道。
“花姐,能扣少點麽?”
“四成。”
“兩成?”
“三成。”
“哦……好吧。”阿刷沮喪的撿回丟在地上的掃把,悻悻離開了。
風易淩臉上依然保持著那個頗有涵養的溫和笑容,饒有興味的看著阿刷悻悻離去的背影,眼睛亮得少見。他走到花阡陌身邊,輕笑道。
“你的這個小廝有點意思呢。居然能發現我,而且沒學過什麽武功還能在我手下過那麽多招。他是什麽人?”
花阡陌白他一眼,方才她看得明白,阿刷分明一直在被他牽著鼻子走,不僅沒有在發現敵人後叫人,還沒安靜的和他打了這麽久。
“在閣中當了一個小廝兼打手的小角色而已,難得居然能入風少主的法眼。”花阡陌的態度卻很冷淡,話語更是有些尖銳,“阿刷性子單純,而且天生力氣大,風公子還是不要逗他比較好。”
覺察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對,風易淩收斂了笑意:“你怎麽了?”
對上他關切而專注的目光,花阡陌身體微微僵住,旋即卻若無其事的笑了起來:“我能有什麽事?”她怎麽能說她是剛得知了一些事情,讓她倍感壓力巨大,所以對風易淩這種近乎冒險的胡鬧行為也就分外敏感?
她知道這樣的表現瞞不過他的眼睛,別開了目光看向了那一片狼藉的花盆,然後,沉默了。
蘭花月季盆栽芙蓉盆栽牡丹盆栽茉莉,皆是花阡陌心頭的寶貝。眼下全碎成了慘不忍睹的一堆爛葉泥土,好生淒慘的樣子。風易淩順著她視線望過去,看見那一片慘狀,也開始有些心虛。
半晌,她黑著臉慢慢轉回來,瞪了眼心虛的風易淩,一字一頓皆像衝牙縫中擠出來的。
“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你隻是因為無聊,才打碎我的花盆,還把阿刷招來開涮的!”
他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她的橫眉冷對讓風易淩更心虛了。他幹咳了一聲,解釋道:“那個……我想我可以解釋……”
“是這樣的,有個婢女想偷偷潛入你房間被我發現了,我又不好出麵阻止……所以……”
花阡陌眼神微動,卻一時沒有說話。
風易淩打碎花盆想要引人過來,卻沒料到那個來打掃的小廝居然這麽敏感——不,該說是敏感麽?他確信自己並沒有發出聲音,可是那個小廝居然還是感覺到了他在樹後。
後來,就是看那個單純的小廝身手不錯,就忍不住想試一試他的身手了。他如今身上的內傷還有大半沒有恢複,但隻是交手拳腳功夫卻還是可以的。
——雖然看著花阡陌這樣譴責的目光,他也意識到此舉的冒險了。
“一個婢女?”花阡陌微微皺眉,心底一冷——難道那些人已經查到自己身上來了?片刻後又自我安慰。不,不可能,她已經做得極為小心,那些人不可能會發現的。現在具體是什麽情況都還不明白,她不要先慌了。
她握緊了手中初塵交給她的紙片,低聲道:“走吧,進去說。”
有人說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沒有發生些什麽,他寧願相信這世上有鬼。可是她跟風易淩同一屋住了這麽久,倒真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興許這世上真的有鬼呢?
不過說起來,本來這個跟她共處一個屋簷的男人一向是個正人君子。更何況,就算他想不正人君子,他身上的傷也會讓他不得不正人君子。所以花阡陌對於自己屋裏藏一個男人這種事,在克服了最初的尷尬之後就十分從善如流的適應了。
花阡陌換上一身素白中衣後就坐在了妝台前,將束發的金冠解下,將長發散下抖開。反正背後的那個正人君子不該看的絕對不會多看,她也很放心。若是避諱太多,反而讓兩個人尷尬不說,還可能被外人看出端倪。
風易淩盤膝坐在房間的角落裏一張小竹榻上,懷裏依然抱著他從不離身的寒水劍。為了他存在的絕對保密,花阡陌並沒有額外布置地方給他棲身,以免被人發現異常。之前他的傷嚴重時她將床讓給了他,而如今他的傷漸漸有了起色,自然就被發配到這張本來是給花阡陌的貼身婢女住的竹榻去了。
風易淩不愧是風易淩,即使隻是盤膝在這樣一張簡陋的竹榻上,依然不損他器宇軒昂高潔出塵的氣質。他一身白衣長發垂肩,坐姿一如既往的端嚴。
而花阡陌依然坐在梳妝台前忙碌著,卸妝,潔麵,摘掉發釵拆開發髻,梳頭發,一步步工序皆是繁瑣無比。
若是換了從前的他,這個刻板正經到的大少爺早就窘迫得別開目光了。可是如今他卻一直望著花阡陌的一舉一動。
她一刻不停的忙碌之下似乎藏著什麽心事,讓他無比在意,可她不想說的話他就不會問。
“你覺得是哪方派來的人?”
“不管是哪方派來的,總歸是閣裏出了內鬼,還是揪出來比較好。”
花阡陌垂下目光,隨口淡淡說了一句。抖完頭發後,她伸手去拿放在妝匣第一格的梳子,銀絲雕花的梳子觸手冰涼,讓她手指微微一顫。她垂下眼,終於回到了之前的問題:“那是個什麽樣的婢女?”
然而這個問題卻成功的難住了風少俠,讓他為難的皺起了眉。他一向很少在意人的皮相外表,特別是女人的。而被他認真觀察過的女子更是極少,除了花阡陌。雖然他能記住人的臉,讓那人重新站在他麵前,他絕對能認出來。但要他將那個人的外貌形容出來,對他來說還真是個難題。
武功蓋世,被譽為天下第一劍的風少俠,居然因為這樣一個問題而認真的頭疼起來。
“一個小丫頭,紅衣裳的……”他思來想去半晌,最終擠出了這兩個怎麽看都太過蒼白單薄的形容詞。
就連花阡陌都聽得微微皺眉,卻難得沒說什麽。聽風易淩的形容,來人倒不像是那邊的人,而是閣中的姑娘而已,這讓她微微鬆了口氣,垂目想了想,道:“紅衣裳麽?沒事,我明日去問問宋媽媽,昨天有哪些姑娘穿了紅衣……”心中卻有些疑慮,那人若是閣中的,又到底會是誰,到底想做什麽?
然而,風易淩補充的一句話卻讓她的話語戛然而止,心中疑慮也一下明了,眸色微沉。
“……感覺風格有點像你。”
風易淩蹙著眉,忽然自己都對自己說出的這個結論感到有些困惑。
對他來說,一個人的長相包括穿著打扮,都隻是幫助他記憶和辨識身份的工具而已,從不會拿這些去對比比較。那個丫頭無論是舉止還是打扮都有幾分模仿花阡陌的味道。若是在從前,他根本不會發現這些細微的相似之處,可是現在他卻注意到了。
花阡陌眼中精光閃過,臉色驟然變得有些冷,仿佛已經明白了什麽。她慢慢放下手中木梳,聲音也變得有些冷:“我知道那是誰了,明日我會處理的。”
——再不安分她也可以容忍。但是把手伸到她這來了,那就不能怪她不留情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