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
花園的黑暗裏，兩個人影相對而立。
“公子不該被關著麽？有空來找在下，是有何貴幹？”一個聲音帶著戲謔和嘲弄，在寂靜中響起。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一下，陰沉得可怕：“明日便是你和那人的比試了吧？”
“那又如何？”
“我希望你不要手下留情。”那聲音裏帶的忿恨和怨毒讓人心驚。
“哦？”語調微揚。
“武林大會本就是真刀真槍的比試，收招不及，死傷也是有的吧？”
“你竟這般恨他？”那聲音帶起了分笑，本該是非常讓人愉快的語氣，可是在聽到那樣狠毒的一句話之後還能有這種語氣，就顯得有些可怕了，“你怎麽就那麽肯定在下能贏他？”
“我知道你那一手，他絕對躲不過。我希望你不要收手。”
“傷了或者殺掉那人，得罪他身後那些勢力，對在下來說都沒有好處呢。你憑什麽覺得在下該按你說的做？”對方對他寄予厚望，他竟也不反駁，顯然也對自己信心十足。
“若你按我說的做了，那以後你就能得到我和我所有的鼎力支持。”似乎被那一直漫不經心的語氣激怒了，這聲音加重了幾分。
“聽上去倒是個不錯的建議。”那聲音沉吟了一下，忽然問他，“為除掉他你居然費這麽大力氣，在下倒有些好奇了，你究竟為什麽那麽恨他？若說是因劍的話，你應該也不喜歡在下。”
“這事與你無關。”冷厲的聲音。
“算了。”男人吹了個口哨，漫不經心的轉身，“反正在下也不關心這些，你提出的建議很不錯，隻可惜被人拿來當劍使可不是什麽愉快的事呢！”
“那你究竟答應不答應？”不耐煩。
人影越走越遠，卻始終沒有回答的聲音傳來。剩下的人冷哼了一聲，猛地咬了咬牙，恨恨的一腳踢開回廊邊一盆盆栽，也走了。
“得罪這麽個位高權重的熊孩子，可真不是什麽好事呢！”回廊盡頭的柱子後，看著那人最後的舉動，依靠著柱子站著的人忽然歎了口氣，抬起手中的劍細細摩挲。
“不過‘第一劍’什麽的，留一個就夠了，你說是不是？”他含笑看著手中的劍，問道。
接下來幾日花阡陌都很安分的待在屋子裏，白日裏就靜靜坐在窗前繡花，倒沒有再往思行院跑過，似乎是真的被嚇住了。倒是聽說武林大會已經進行到白熱化的階段了，紅綾和小絮都有些心癢想去看了，花阡陌卻一副穩握繡花針八風不動的樣子。
“姑娘，聽說今日有風公子的比試呢！”小絮站在花阡陌身後的右邊道。
“嗯。”花阡陌淡淡應了一聲，繼續穿針引線。
“聽說江南第一劍的百裏瑾來了呢！”紅綾站在花阡陌身後的左邊道。
“哦。”花阡陌抬起手，長長的絲線被針牽引著拉出極長，繃緊後又在圖案上紮下新的一針。
“一直不知道風公子和百裏公子哪個厲害……”小絮滿懷憧憬。
“聽說今日他們要比試，決出天下第一劍呢！”紅綾期待萬分。
“哦。”依舊興趣缺缺的聲音。
“第一高手的對決啊！姑娘你不想看麽？”旁敲側擊半天姑娘都不為所動，紅綾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唔，一般啦。反正也看不懂。”花阡陌漫不經心的答道，繡完花朵，花阡陌拿過金剪剪斷粉色的絲線，又挑出幾種不同青色，拿著和圖樣上一一對比後選定了一種，小心穿到針上。
小絮氣餒，紅綾沮喪。兩個人默默閉嘴，守在她身後繼續看她興致勃勃的繡花。花阡陌一遍專注的穿針引線著，嘴角噙著一絲笑，完全無視了身後紅綾小絮強烈怨念的眼光。
——姑娘！就算你自己沒興趣，也好歹放句話，讓我們去看看啊看看！
雖然花阡陌和她們名為主仆，但花阡陌卻從未過多的拘著管著她們，還常常很開明的放她們出去玩。紅綾默默用眼神望她，可是這次主仆二人卻明顯溝通不良，她的哀求全被花阡陌無視了。
窗外樹上，一個隱在那裏的黑影悄然離去。花阡陌專心看著繡圖的眼底閃過了一絲滿意的笑，沒說什麽。
黑影來到思行院。
“稟三爺，那個姑娘平日都隻是待在屋子裏繡桃花，再在傍晚的席上獻舞，並未有什麽可疑的舉動。”
聽著暗衛的回報，三爺有些意外。
——難道是自己多疑了？對方不過隻是一個武功都不會的青樓女子，自己何必這般耿耿於懷？三爺左思右想許久，終於吐出一口氣，淡道：“算了，或許是我多心，你不用再去了。”
“是！”
這邊，半個時辰已經過去。
紅綾和小絮全都垂頭喪氣，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今天姑娘偏偏裝聾作啞，她們也不好意思主動提出要去，生生憋出了一臉內急相。
繡完最後一筆，花阡陌將絲線打了個結，用金剪剪斷所有線頭後，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展開手中的絲絹上下打量了一下，語氣頗有些沾沾自喜：“完成了！”
不得不說，花阡陌的學習能力驚人，前段時間剛學繡花時繡出來的東西還不能看，如今卻已經像模像樣。花阡陌美滋滋的欣賞完自己的作品，瞟一眼懨懨不說話的紅綾和小絮，閃過了一絲笑意，終於慢悠悠開了口。
“你們想去看武林大會？”
小絮喜出望外，紅綾熱切點頭。
“你們想去看也不是不行，風公子的比試是下午吧？還不用急。”花阡陌悠悠道，將手中新繡出來的作品丟給紅綾，“在那之前，先幫我把這個絲帕交給武林大會中唐門一個叫葉無影的弟子手裏……”話還未說完，花阡陌就翻了一個白眼，“等等……你們這看紅杏出牆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小絮默默收回目光，在心裏替明明那麽好卻連絲帕都沒有的風公子拘了把辛酸淚，紅綾則是捏著絲帕毫不避諱一臉八卦熱情望著她，眼神中大意是：順便，還順便呢你為什麽不親自去那唐門弟子又是哪來的長得咋樣比風公子還強麽姑娘怎麽看上的……等以下省略幾百字的熱切疑問。
這兩個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花阡陌卻十分冷靜，隻說了一句話。
“要不就別去了？”
兩個造反的丫頭立刻閉了嘴老老實實站好。
花阡陌道：“此事必須極為小心，必須親自送到葉無影本人手裏，不能告訴任何人，也不能出任何差錯，不然一切唯你們是問。”
花阡陌極少這麽嚴肅，紅綾立刻端正了態度，點頭：“姑娘放心，紅綾一定做到！”別看紅綾潑辣又愛胡鬧，其實她辦事是極為可靠的，而且從不多問為什麽，這也是花阡陌常常帶著她的理由。
讓紅綾轉交，自然比她親自去要好得多，也不至於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和懷疑。
目送著紅綾和小絮樂滋滋的出了門，花阡陌重新坐回座位裏，似乎是在謀劃了這麽多後有些疲憊般，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
紅綾和小絮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一直不知道風公子和百裏公子哪個厲害……”
“聽說今日他們要比試，決出天下第一劍呢！”
“……姑娘你不想看麽？”
花阡陌驀地睜開眼。
房間裏是空蕩蕩一片，沒了紅綾和小絮，整個房間就冷清了許多，顯出幾分落寞寂寥般的氛圍。
她想起了昨夜，風易淩特地來找她時的情形。
“明日就是我和江南第一劍的百裏少俠的比試了。”月華如水，鋪在地上宛若銀紗，那月光仿佛在那白衣上流動起來一般。風易淩站在月下樹邊，越發顯得其長身玉立。
“那就祝公子旗開得勝了，”花阡陌笑道，心中又想起了那件事，隱隱有些不安。沒發生連/城玨那件事之前，她曾經猶豫過要不要提醒他那件事，卻終究礙於公子定下的規矩，還是沒能說出口。而發生那些事之後，他們的關係一下又疏遠起來，更是沒有了機會再和他說什麽。
月下，他低頭看著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而花阡陌又心懷鬼胎，竟沒有注意到。
“……你……明日會來麽？”
直到他低聲問出這麽一句話，花阡陌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
花阡陌有些意外，看他一眼，他的眸子在夜色下顯得尤其的漆黑和深邃，讓人看不清其中有些什麽。
花阡陌不知道是他終於意識到和自己走太近會給自己惹來麻煩了還是他被那個出了名教子嚴厲的風大俠教訓過了，又或者二者兼有之。總之，兩人都心照不宣的保持著客套疏遠的態度，他極少再來尋她，而談起的事情，也隻有隱族當年滅族之事而已。談起私事，這還是這麽久來頭一遭。
短暫的意外之後，她卻笑了起來：“不，不了。風公子，我想這沒有必要。”
果斷的回答，風易淩眼睛閃了閃，卻看不出是不是失望。
花阡陌淺笑著解釋道：“相識一場，那場比試對你那麽重要，本來我確實該到場給你助威。但是我終究是個青樓女子，在那種地方露臉，於你名聲有損，於我也百害而無一利，所以……還望見諒。”
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切都顯得那麽順利成章。
風易淩沒有說話，眼神卻黯了黯，在夜色的掩飾下十分不易察覺——他明白，她這話何止是說武林大會的比試呢，她指的，其實他們所有私底下的接觸，她不希望和他交往過密。
然而風易淩終究是風易淩，即使是再失望，他也能保持著該有的風度。他略略垂下頭，低聲道：“是我考慮得欠妥了，你說得不錯，那麽……承你吉言，我會盡力的！”
花阡陌依舊站得遠遠的，裹著披風低著眉眼，看不清那眼底神色，沒有多說什麽。
幾縷夜風吹過，帶來些微涼意，眼見氣氛又陷入了近乎尷尬的沉默中，風易淩終於開了口。
“那麽……我先回去了。”
花阡陌依然低頭沉默著，好像有什麽心事一般。
他低低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然而，沒走多遠，花阡陌的聲音卻猛地從身後傳來，顯得有些急促有些匆忙。
“等等！”
風易淩有些驚訝的轉回身，她依然低著頭遠遠站在那裏，甚至並沒有看他。語氣有猶豫，有遲疑，還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掙紮和下定決心般的決然，低聲道。她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心百裏瑾的左手。”
風易淩愣住。
……
花阡陌回過神，坐在桌前下意識的伸手摩挲著那擺在麵前的幾把絲線，若有所思。
——她已經提醒過他，雖然不是直說，但他應該能明白的吧？可不要在那上麵吃虧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