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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塵的心事

  時光匆匆,轉眼之間已是年關將近。無論是客人還是閣中的姑娘小廝,過年也都是要回家的,所以風月無邊閣最近冷清了許多。


  在吃了幾次閉門羹之後,風易淩也再沒有來過風月無邊閣。不知是他終於失去興趣了還是被拒之門外多了,被小絮轉達的那番話惹生氣了。


  無論如何,對於這樣的結果,花阡陌倒是樂見其成的,她堅決不承認她的過度反應是種在意,反而堅稱風少俠是在打擾她的正常生活,並對此絕對的敬謝不敏,所以她甚至在暗暗慶幸。倒是紅綾反而有些失落——小絮也回家過年了,閣裏隻剩下她在姑娘身邊伺候,而好看又可親的風公子也不來了,也沒有八卦挖,她自然有些無聊。


  花姐最近迷上了刺繡,成日拿著從佩娘那拿來的繡品對著研究。但是她在花姐身後冷眼看著,不得不說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花姐實在是沒那方麵的天賦。可花姐卻樂此不疲。


  她瞄了一眼花姐手中那看上去像是增肥般鵪鶉又像是拔了毛的烏鴉實際上都沒人忍心承認是鳳凰的半成品,不忍心再看,幽幽歎了口氣,抬頭看了一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好像要下雪了呢……”


  已經是除夕了。


  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可是在風月無邊閣中,卻有不少人是徹底無家可歸,無親可思的。


  傍晚,風月無邊閣主事的宋媽媽吩咐廚房做了一大桌酒菜,招呼所有沒回家的姑娘小廝一起吃飯。除了宋媽媽和廚房的李嬸,就隻有花姐初塵姑娘紅綾並其他幾個姑娘和丫鬟小廝,十幾個人滿滿坐了一大桌,倒頗有幾分團圓飯的感覺。


  宋媽媽雖然為人世故圓滑,平日對下人也很嚴厲,但本質上卻也是個豪放不拘小節的。幾杯酒下肚,聲音也飄得有些高了,站起來道。


  “姑娘們,小子們!今天啊,是除夕,團圓的日子!外麵那些人,哪個不是回家過年去了?可是咱們卻不行。我知道,在座的,要麽就是回不了家,要麽就是沒家可回,大家心裏都苦,媽媽知道。”


  “大家都知道,我們這些在風塵中摸爬滾打的,哪個不是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難處?”宋媽媽說完,似乎自己也有些感觸,停頓了一下,看了看下麵表情各異甚至有些紅了眼睛的姑娘們,平複了一下情緒,才繼續道,“今天媽媽把大家叫過來吃這一餐飯,就是想讓你們知道,我們這風月無邊閣,就是咱的家!你們啊,都不是一個人!我們風月無邊閣的大家,都和你們在一起!”


  這句話說完,桌上叫好聲不絕,連一向開朗大大咧咧的紅綾都悄悄擦了擦眼角。花阡陌淡淡看她一眼,卻並沒有說話,提起酒壺給她倒了一杯,推給了她。


  紅綾是個孤兒,加上年紀也還年輕,此時感觸頗深。她眼睛有些紅,小聲道:“宋媽媽說得真好。”生性頗為耿直剛烈的紅綾其實平日和宋媽媽是有些不對盤的,因為她看不順眼宋媽媽那種對權貴熱情諂媚對下人卻吆五喝六的態度,覺得她不近人情。隻是花阡陌從不讓她說宋媽媽壞話而已。


  花阡陌很平靜,隻淡淡說了一句:“宋媽媽也是有自己苦楚的,自然懂大家的心。”


  紅綾看了身旁的花姐一眼,隻覺得她麵無表情,神情漠然,和下午刺繡時樂在其中喜滋滋的樣子分外不同。有時她很難以理解,花姐明明沒比她們大多少,為什麽卻在過年這種時候,還能維持著這樣的冷漠和平靜,這般若無其事,她難道就一點不想家麽?

  其實主仆一場,她哪裏感覺不到花姐平靜之下隱藏著其他東西呢?偶爾花姐眼中也會流露出極度悲哀的眼神,也常做噩夢。隻是花姐從不講關於她自己的事,關於花姐的身世來曆,恐怕隻有宋媽媽知道。


  紅綾的複雜心思花阡陌並沒有覺察,一隻手轉著茶杯,若無其事的轉頭去跟身旁坐著的初塵說話去了。花阡陌雖然釀得一手好酒,酒量卻實在不能直視,為免在人前失態,所以她隻是喝茶。


  初塵是坐在花阡陌身邊的,她擁著厚厚的狐裘,臉色蒼白,是氣色不太好的樣子。因為娘胎中就帶著的痼疾,她的身體一向不怎麽好,而天氣一冷時就更糟了,幾乎吹點風就受寒。


  或許是因為身體原因,兼之過年帶來的惆悵,一向積極樂觀的初塵情緒也有些低落,神色懨懨,垂著頭在那裏不說話。


  “初塵,怎麽?身體不舒服麽?”


  初塵終於抬頭看她一眼,卻微微搖頭,那水光瀲灩的眼神簡直我見猶憐,聲音裏有絲顫抖,道:“沒什麽……我隻是……”她“隻是”了很久,才擠出一句,“……有些想父親……”


  花阡陌默然,隻能伸手過去撫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她看了看她幾乎沒怎麽動的茶和菜,伸手去拿了杯醉生過來,道:“喝了吧,興許就不會想那麽多了。這酒我親自釀的,不傷身。”


  初塵抬頭感激的看她一眼,接過酒杯小心抿了幾口,臉上浮起了一絲酡紅。


  飯桌上氣氛依然熱烈,紅綾已經轉頭跑去跟幾個留下的雜役玩起了行酒令,宋媽媽和李嬸也坐在一起喝得越來越高,一起談論著過去。幾個玩得比較好姑娘和丫環坐一起在熱烈討論著這幾日要怎麽過。眼下似乎沒有人注意這裏。


  “你父親被發配邊關,但公子既然承諾了會替你照顧好你父親,他就一定能照顧好。你也就隻需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其它的事情不要想那麽多……”


  花姐的聲音低低傳來。初塵有些驚訝的抬起頭,隻見她眼睛看著前方,若無其事的笑著伸筷子去夾一塊魚,仿佛說著話的不是她。酒桌上其他人也並沒有注意到這裏的對話。


  “……公子的能力比你能想象的要強得多,既然已經和公子做了交易,我們就該竭力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想太多是沒用的……”


  花姐的聲音冷靜而淡漠。她居然在這種時候說起了這個甚少被她們提及的秘密,初塵垂下眼簾,沉默了一下不知想了什麽,微微點頭。


  那天風月無邊閣的人們鬧到了很晚,桌上大半人都已經東倒西歪。花阡陌看時間不早,搖搖身側已經趴桌上,眼見都要睡著的初塵道:“你身體不好熬不得,我先帶你回房間吧。”


  醉生的酒效已經發作了,一向端莊得體的初塵也變得迷糊和茫然,她愣愣看了花阡陌許久才辨認出她是誰,迷迷糊糊的喃喃了一句:“……哦……好……”


  花阡陌一手攙著她,隻覺得她雖然穿得厚重,卻依然輕得可憐。她一路攙著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屋裏燈已經被點上了,花阡陌幫她將衣服換好,扶到床上讓她躺下。剛想離開,初塵卻忽然抱著她胳膊不放,迷醉之後神色難掩脆弱,細細的聲音裏依稀帶了絲哽咽;“……姐姐,別走,我怕……”


  不是花姐,而是姐姐。


  花阡陌的心忽然就軟了一下——初塵雖然一直表現得堅強淡然,但本質上也不過是個才十六歲的少女啊……花阡陌低頭看著她不安得如同受驚小鹿般忐忑不安的眼神,忽然在她床邊坐了下來,伸手過去摸了摸她的頭,靠過去柔聲安撫她:“好,我就在這陪你,你放心睡……”


  初塵這才放心的閉上眼,可清瘦的臉上卻依然難掩脆弱的神情。花阡陌靜靜坐在床沿看著她,眼神有些複雜。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和自己都是這閣中最相似的,所以也才會最親近。對她們來說,世界讓她們承受的東西都太多,可為了心中的某種信念,她們卻必須堅強的走下去,哪怕是知道自己前路不長。


  不知過了多久,眼看已經平靜下去的初塵卻忽然皺起了眉,雖然緊閉著眼,眼角卻依稀有淚水沁出來,手也不安分的掙紮著。花阡陌靠過去看了一下,意識到她可能是坐了噩夢。她不斷安撫她,過了好久,她才漸漸又平靜下來。


  正當她以為已經好了時,睡著初塵忽然又喃喃著說起了夢話。花阡陌過去聽,隻依稀聽到幾個單字,依稀應該是個名字。


  ……央生麽?


  像個男人的名字。


  花阡陌有些訝然,她從未聽初塵提起過這個名字,而在她記憶裏,也不曾找到過任何和這個名字有關的人物。莫非是來風月無邊閣之前麽?她搖了搖頭,終究是沒有深想下去——即便是又如何,初塵淪落到風月無邊閣這麽久,那人也不曾出現過,那麽再想又有什麽必要。何況……她們這種人,也早已沒有了想的機會。


  花阡陌默默又守了初塵很久,直到她徹底平靜下來靜靜睡去。待她躡手躡腳走出初塵的房間時,已經到了子時。忽然劈裏啪啦的爆竹聲從各處響了起來,原本靜謐得夜就那樣喧鬧起來。花阡陌連忙小心的回頭看了一眼初塵,見她依然睡得很熟,才小心翼翼的掩上了門。


  這樣猝然的熱鬧喧囂讓她有些恍惚,她手握著門把失神了一會,忽然感覺臉頰微涼。冷風喧囂,帶來刻骨的寒意,絲絲縷縷揚起她垂在身後的長發,她下意識的擁緊了狐裘,茫然的抬起頭。


  幽暗深邃的黑色夜空中,映著燈籠的微光,可以看見天上有許多瑩瑩絮絮的白色自空中飄飄落下來,落在她發間臉上,帶來細碎微涼的觸感。


  她不由自主伸手接了一片,那冰冷的雪花迅速在手上化開,留下一片寒意。


  真的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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