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封禪台啟，養龍池現（七）
李柔跟著張若靈踏上了南山腳。
??這裏風景宜人，蔥鬱巒迭，山裏飄蕩著白霧，遮掩住了眼前的一座座仙宮。
??道觀坐落在蜂腰的山坳裏，不少宮殿都被鑲嵌在了山壁裏，臨近這裏，好似每一次呼吸都能令人心曠神怡。
??這讓她樂此不疲。
??她在鵬城長大，當初因為一些凡塵俗事，想不開去投河，臨到頭卻被師傅給救了一命。
??還告訴自己：“你在此命不該絕，這一劫，抹掉了你世俗的責任，跟貧道走吧。”
??李柔當時並不知道師傅這句話的意思，
??後來經過修行，整日旁觀師傅給別人推演命數，冥冥中也弄明白了一點。
??從她投河的那一日算起，在世俗界中所履行的責任便已經盡了，師傅很慈悲，領著她入了道門。
??李柔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學道的料子，有時候在術算上遇到困難也會很氣餒，但師傅從來沒有嫌棄過她，幾乎可以說是傾囊相授。
??五年了，
??李柔終於得見真神仙之地。
??正式走入了大道的殿堂。
??將這裏如此推崇的原因，也是師傅曾喋喋不休的講述，以及時常提起的那位祖師爺。
??十年前，師傅便是從這裏，領了師命下山，與父母作別，在紅塵曆練。
??李柔大概清楚……什麽叫紅塵。
??山下便是紅塵世界，那裏鮮豔精彩，五光十色，燈紅酒綠，充滿著無盡的誘惑。
??但李柔曾經曆過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生死和絕望，對她來說，那裏就是一座牢籠。
??無數人……都在紅塵中掙紮，無論貧窮還是富有，他們這輩子都將被俗物所禁錮。
??而想要跳出牢籠的唯一方法，就是出家。
??李柔清楚道門和佛門不一樣，出家以後也能結婚生子，所以她當初隻是考慮片刻後就同意了師傅的提議。
??雖然現在來看，師傅總是令她去做一些好似徒弟會做的事。
??在鵬城那座花了幾千萬買下來的別墅裏，
??她簡直成了個保姆，沏茶、拖地、洗衣、燒菜。
??但都是給自己做。
??師傅不需要她的服侍。
??沒有客人來的時候，師傅會關在自己的房間打坐和推演。
??按他的話來說就是，天門中的種子尚未開花，但青芽已破殼而出，需要進行不間斷的推演，催熟這根青芽。
??在她眼中，師傅便是個大人物。
??他曾給一些高層、企業家、文學者、藝術家……算過命。
??麵對的客戶，也全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上層社會人士。
??不光是鵬城本地，很多從帝京、滬上、南粵等地聞名而來的客戶數不勝數。
??有的為求錢財，
??有的為求高升，
??有的為求幸福，
??有的為求健康。
??十有八九，師傅都會滿足他們。
??推演時，也曾有過一些令人唏噓的故事。
??有生來富貴者，二十歲後破產、逼債、賭博、淪為乞丐。
??有生來貧窮者，靠著讀書和知識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也有一路平推者，命數極好，從小到大未曾遇到過一個坎兒，一個難題。
??也有命運多舛者……
??師傅有時候會如實告知破局之法。
??有時也會隱瞞對方，故意進行著反向的引導。
??比如，
??對平民說他未來是總裁。
??對總裁說他即將生一場大病。
??對老人說他可以長命百歲。
??對孩子說他未來一定可以當上狀元。
??“補命本就是一場引導之路，實話實說，隻會成為一項對人心的考驗，這並非一件好事，沒有人是神仙，我們都是凡人。”這是師傅的原話。
??李柔還年輕，但她那雙眼，卻好似看透了人生百態，渡過了百年、千年。
??師傅的客戶，那棟居住了三年的大別墅裏，好似一個濃縮的紅塵。
??無數種人生交織在一起，唱出獨特的樂章。
??李柔越來越習慣將自己放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這些人。
??但師傅卻曾說：“命數可以摘出自己，但並非從一開始，就是旁觀者，我們都需要經過三種境界，才能走到路的盡頭。”
??可無論李柔怎麽問，師傅都沒有回答過她，到底是哪三重境界？
??直到現在，她也沒有悟出來。
??師傅也很有耐心，從來不主動找她攀談，隻是每日的功課會布置的非常繁重，對她的修行方麵，也十分嚴厲。
??受著便是……李柔如此想，反正她已經下定決心上山出家當道士。
??至於今後會走出什麽樣的人生，或許會很枯燥無聊，或許……她隻是為求活一個明白。
??難得糊塗。
??但是，
??等到她上山以後，在道場中看見……威嚴赫赫的師傅正被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狠狠揪著耳朵叱罵。
??“……”
??李柔驚了。
??師傅雖然一直和藹可親，但有時候遇到危險也會爆發威嚴和力量。
??她不止一次看見那些故意找茬的家夥被師傅收拾的跪地求饒。
??但今天所見，卻是掀翻了她的三觀！
??那個大姐姐……到底是誰？
??“疼疼疼……嘶！你能不能輕點！”師傅彎著腰，齜牙咧嘴，臉色通紅。
??而那名女子，揪著他的耳朵，誌得意滿，高高在上。
??“你還曉得回來？
??你還認得回家的路？
??你還收了個女徒弟？”
??李柔俏臉暈紅，趕緊走上去，用師傅教的禮數，對她打了個道輯：“見過師叔。”
??離得近了，她才敢偷偷抬頭注視這個女子。
??長得非常漂亮，半束發，青藍色的祥雲法袍，凝脂般的肌膚和修長的手指，那雙眼好似蘊藏著銀河，透著股淩厲之氣。
??她擁有完美的身段，即使法袍並不是修身款，也很難讓她變得臃腫，反而是那胸脯、那腰肢、那臀兒，無一不透著豐潤和媚人的韻味。
??但李柔從她身上，看到最多的卻是……純淨。
??學過一些術算的她，看得出來這位師叔似乎放下過什麽，經曆過什麽，這並非複雜的臆想，而是幹淨的氣場影響了她的判斷。
??好似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咳咳，當然不是說這位師叔是猢猻。
??她是真正的仙子。
??“嗯。”
??大姐姐師叔威嚴的點了點頭，放下了師傅的耳朵，好似在晚輩麵前給他一個麵子，然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老爺子在山上等你，去吧。”
??師傅點點頭，對著她微微一笑，騰的飛起，上了峰頂。
??李柔咽了口唾沫，非常的緊張，微微偏過頭，羞澀中透著些局促。
??其實從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柳白棉便看出了她的根腳。
??一個凡人，一顆不壞的心，但卻有些破罐破摔，這些年被小道士縫縫補補，總歸是救了回來。
??“你叫李柔……對吧？”
??李柔渾身一顫。
??她還來不及對師叔自我介紹，就已經被知道了名字。
??“今後你好好在山上修行……”她說：“雖然我不知道小道士為什麽要收你當徒弟，但他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可能就是那把鑰匙。”
??鑰匙？李柔怔怔的看著對方，眼裏閃過迷茫。
??“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呢，別害怕，雖然你家師傅是個無恥小人，但還不至於騙凡人家閨女上山當鼎爐。”
??鼎爐……李柔渾身發顫。
??“師傅他……對我挺好的。”弱弱的語氣，讓人不禁憐愛。
??但柳白棉卻是無動於衷，“哼，你和他雖說師徒一場，但他頂多認為自己隻是你的引路人，或許並未將你視作親徒弟。”
??聞言，李柔低著頭……是、是這樣嗎？
??她也不清楚。
??反正，和師傅相處起來，很自然，很舒服……這便夠了。
??“師傅救過我一命……”李柔說：“當時我一心向死，若非師傅搭救，可能會做出後悔之事，後來我也想通了，沒什麽難關過不去，當、當然，師傅經常開導我，讓我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他還真有這個好心？”
??柳白棉審視著李柔，“你可別上當了，這次回來，他將成為我們的應劫之子，當然了，我也是……”
??“應劫……之子？”李柔歪了歪頭。
??“嗯，總之你不用了解那麽多，跟我來吧，先給你安排一個住處，從今天開始，你就好好在山上修行吧！”
??“對了，別叫我師叔，叫我柳居士。”
??柳白棉不容置疑的說著，然後眉開眼笑的牽過李柔的手，帶著她前往耳室。
??李柔一邊打量著周圍的風景，
??一邊聽見這位居士姐姐好似在喃喃自語著什麽，
??“從今天開始，我就不是小師妹了，嘿嘿……嘿嘿……“
??李柔：“……”
??……
??南山峰頂，
??崖前。
??張若靈恭敬作揖，嘿嘿笑道：“拜見老祖宗，整十年未見，我可想死您了。”
??張太虛笑嗬嗬的打量著他，“嗯，你的種子已經發芽，破殼而出，隻是生長緩慢，你將命數分給了別人？”
??“是個新收的徒弟。”小道士說：“發現她的時候，正投河呢，隨手救了她，才發現是個稀有的天機命數，就領回來了。”
??天機命數嗎……張太虛拈著須，有些小小的驚訝。
??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五年前，當他向往常一樣在院子裏曬太陽的時候，推演出了一些畫麵，太虛教的未來多了一顆閃耀的星辰。
??當時他就知道，趕下山的那幾位弟子，收了個不錯的徒弟。
??原來就是她。
??“不錯。”老爺子表揚了一句。
??“這次回家，推演出大劫將至，下山的四位師兄應該都在回來的路上了。”小道士皺眉道：“劫數對應著幾顆星辰，熒惑在閃耀，搖光暗淡，甚至看見了一掠而過的貪狼星圍繞著劫數運轉，九死一生啊。”
??十年推演，
??小道士已成為了天象家。
??若放在古代帝王朝中，妥妥的會被皇帝接回去當做國師供奉。
??張太虛緩緩點了點頭，“劫數顯應在泰山，古之封禪地，屆時你要去應一場劫，貧道也會偶爾出手。”
??“老祖宗會親自上場？”
??“嗬嗬，不用看的太重要，這場劫是起劫之象，無論勝負，道門都不會出現嚴重的損失，但萬事必要小心，因為敵人並非來自這一世。”
??他指了指天上。
??“昔年在茅山，貧道偶遇落下的一口雷劍時便知道，他們還會回來，並且，感應到了貧道。”
??小道士一臉嚴肅。
??老祖宗對他說這些事，原因無它……現在的自己已經能推演到部分畫麵。
??幾年前他曾在鵬城時便曾在打坐中驚醒。
??對老祖宗的做法，小道士竟有些興奮。
??現在的他，已經能欠下一份劫難的因果。
??而不像昔年那樣，被當做小孩子，摘到局外，連當一個旁觀者的資格都沒有。
??“弟子會盡力而為！”
??他話音剛落。
??涼亭處便邁出一個人影，從縹緲的雲霧中現身，噙著笑，看向他。
??“師傅！”
??小道士大喜，跑上去作揖。
??這些年，白居士還是沒有變，隻是她的活動範圍從蓬萊擴大到了乾坤珠之外。
??豐潤的身段，風韻獨存，眼中卻蘊含著威嚴和高潔，輕輕點頭道：“回來就好，徒弟可以給師傅帶哦。”
??“……”
??還沒等小道士開口，老爺子就說：“李柔走的術算之路，讓他自己帶吧，你還有正事要辦。”
??“我還想試試當師奶奶是什麽感覺呢。”白居士掩嘴輕笑道。
??“……”
??小道士嘴角一抽……李柔要是看見有您這麽一位年輕的師奶奶，估計就不會想要我這個師傅了。
??隨即，老爺子緩緩起身。
??“走吧，隨貧道去一趟。”他看著小道士說：“你現在可以去接觸一些事情了。”
??小道士凝神灌注。
??白居士擔憂道：“時間還是急迫了一些，本想等你靈門中的種子開花結果之後再算的，不過也別怕，道兄會保護好你們。”
??“嗯！”小道士點了點頭，轉身看向老爺子，“我們去哪兒？”
??“帶你見識一下……”老爺子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領，大腳步邁出去，頃刻間消失在峰頂。
??不一會兒，
??小道士跟著張太虛來到一片秘地。
??黑暗的溶洞地湖之中，流淌著潺潺靈泉，一道道乳白絲線好似熱氣一般升騰，氤氳在溶洞頂端。
??湖中心是一根粗大的石柱，起碼要十幾個人才能合抱。
??漆黑的蒼青身影盤桓在石柱上，垂下一個碩大的頭顱，和鋒利的重瞳眼……
??……那是一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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