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易軒穿著一襲青紫色的長袍，卸下那一顆顆冰凜的鱗甲和長劍，不似原先那般威震逼人。劍眉下那雙深如潭水的眼睛此時正鎖在秦蘇身上，狠勁中又帶著肉眼可見的傷痛，他不知從何處得來一把鑰匙，打開了牢房上那般九六生鏽的鎖，躬著身子走了進去。
一股濕悶的惡臭味撲鼻而來，比他在戰場上聞過的那些血腥味還要嘔人。
牢房裏隻有一盞掛在牆上的油燈，光線微弱，灑在秦蘇輪廓清晰的側臉上，俊朗之氣涓涓而現，絲毫不受周圍環境的影響，他雖被關了兩天，但仍是那番清然灑脫的姿態。
他提著酒壺緩緩起身，許是坐得太久，雙腿發麻，險些踉蹌幾下撲到易軒身上。
真是酒未喝來人先醉。
二人麵對麵站著，目光交合。
多年故友重逢，沒有老淚縱橫，亦沒有感慨傷懷……如流雲一念間，皆然隻在浮雲中。
秦蘇眉心不著痕跡的微攏著，印象裏，這個叫易軒的男子是個風度翩翩、如水如畫的少年郎，手中永遠捧著一本書，斯斯文文，滿口者乎者也、詩詞歌賦，是長安城裏有名的大才子，人人都說“易府有一郎，三歲定將來”，以為他會成為如易太傅那般的文人，抒寫著大唐的曠世盛景，得美譽聞天下。
然，時隔九年，當年的那名少年郎已脫胎換骨，搖身一變，成了大唐家喻戶曉的“鎮西將軍”！
渾身都散發著武將應有的剛烈氣息。
此刻，秦蘇感受得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是那麽陌生、多麽憎恨……
彼此之間，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易軒半邊身子隱在暗處，仍見他劍眉緊蹙，聲音渾厚沙啞：“你說過，這輩子也不會再回長安！”
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蕩開，餘音久久未散。
縈繞在秦蘇耳邊，他嘴角微揚：“世事難料，我也沒想到今時今日還會再回來！”說時，他目光落在易軒下巴處那精短的胡子上，說，“我記得……你沒有留胡子的習慣。”
易軒一臉冷漠，眼底的寒意漸濃：“有些習慣是會變的。”
“是啊，什麽都變了！”說罷，秦蘇擰開酒塞，酒味溢出，香氣繞鼻，他沒心沒肺的笑道，“唯有這酒沒變。”
酒入口中火辣辣的，灌入喉中卻清香四溢。
易軒麵無表情，突然問出一句：“真相是什麽？”
空氣一瞬凝固，秦蘇卻似沒有聽到一樣，繼續自顧自的喝著酒，望著牢中上方那扇小小的鐵窗，光線射入，如覆著一層薄霧那般朦朦朧朧。
易軒眯眸，袖中雙拳緊握，眼眶不知不覺有些濕潤，喉結滾動半晌後，說：“那幾幅畫，是阿止畫的，對吧？”
……
另一邊。
宋幾還在絞盡腦汁的想這個案子該從哪裏突破？心裏一陣焦急發愁。
一方麵，他相信秦蘇是無辜的。
可是一方麵，秦蘇至始至終都不肯解釋，讓案子陷入瓶頸。
若再不徹查清楚，別說秦蘇的腦袋了，自己也將人頭不保。
突然，門外傳來一道疾聲：“大人，大人……”
宋幾思緒收回，就見一名金吾衛士跑了進來，神色著急。
“慌慌張張的做什麽？”
“易……易將軍回來了。”
宋幾橫了他一眼：“易太傅去世，易將軍回來是必然，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
“他去了大牢。”
“什麽？”宋幾詫異，“去見秦蘇？”
“是啊！咱們不敢攔，他也不準人跟著進去，我們擔心會出事，就趕緊過來告訴您。”
現在秦蘇是嫌疑犯，若易將軍以為是秦蘇殺了易太傅，這會去大牢定是找人算賬的。
一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一個是領兵殺敵的大將軍。
武力懸殊！
要是易將軍真的動了為父報仇的念頭，這會，秦蘇估計已經命喪黃泉了。
“大人，現在怎麽辦！”
“廢話！”宋幾半刻不敢耽誤，趕緊帶著人往大牢裏趕去。
然，等他到達大牢時，正好撞見從裏麵出來的易軒。
當年易軒被先皇封為“鎮西將軍”時，宋幾不過是金吾衛衙門裏一個小小的官員，隻是與易軒遠遠的見過幾次，從未搭上過話，等到自己坐上金吾衛大將軍的位置後，易軒已經被先皇派去了邊關，二人等於從未正式打過交道、照過麵。雖是如此，可他對易軒打從心底的佩服，這些年邊關多戰事，都是這位鼎鼎大名的易將軍帶兵一次次擊退敵軍，守住了大唐的一寸一土。
能讓宋幾敬佩的人，易將軍是其一。
他腳步駐停，迎麵喚了一聲：“易將軍。”
卻沒想到，易軒竟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甚至一刻停留也沒有，徑直的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上馬離開。
宋幾定在原地，心情格外複雜。
談不上尷尬，也談不上吩咐。
可放眼朝中官員，還沒有人敢這麽不給自己麵子。
都說那位易將軍為人冷酷，少言無情，真真是這麽回事！
一旁的金吾衛士眼見這番情形，捏著拳頭怒道：“這易將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竟然不大放在眼裏，好歹……”
“閉嘴！”宋幾嗬斥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大人，屬下隻是……”
“讓你閉嘴！”
”是！”那人立刻止聲閉嘴，將頭低下。
宋幾麵色陰沉，不在這事上大做文章，趕緊進去查看，待疾步來到秦蘇的牢房時，隻見他對麵內牆而站，雙手無力的吊在身側，腳邊落著一個倒地的酒壺，酒壺中的酒全部灑了出來。
整個牢房裏酒味肆溢。
沒人知道這小小的一段時間裏，易軒和秦蘇在裏麵說了什麽？發生了什麽？
宋幾望著秦蘇的後背，問：“易將軍找你做什麽？你們……又說了什麽？”
秦蘇一動不動，安靜得不像話，隻是那雙發紅的眼睛裏淌著淚水，憂傷可見，他仍望著牢房上方那個小小鐵窗，過了很久很久，他突然問道：“大人，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呃！
宋幾眼角微顫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