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
牛車搖搖晃晃也不知走了多久,外頭停了下來,有人伸手挑開簾子,低低道:“公主,到邑華周宮了。”
風雨淒切,打眼望去九嵊山宮好似黢黑巨大的伏獸,在黑暗中蠢蠢欲動。姒玼扶著那人的手下車,還未來得及站穩,卻被一個濕漉漉的人打橫出來抱住,“公主!嫡公主!快去救救太子,太子被吳人抓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嫡公主去救救太子……太子還在裏頭呢!”
她死死拽著姒玼的裙擺,“和鈴求求公主,隻要公主去求,太子一定會平安無事的……隻要能救太子出來,和鈴做牛做馬都願意……”
卻是已經失了理智,連話都說得磕磕絆絆。
但她卻半晌不見姒玼答應,和鈴抬頭,隻瞧到姒玼的臉一半隱在黑暗中,眉目沉寂,好似沒有氣息一般,“嫡公主……太子是為了給公主送草魚吃,才被吳人給捉住了的,公主……和鈴求求你了……”
姒玼卻無動於衷,淡淡嗤笑一聲,“孤連自身都難保,何來的本事去救別人,你若有這功夫,不如去求求國君,求孤有什麽用。”
“公主!太子平時最是疼你了!你怎可……”
“閉嘴。”姒玼拂開了她的手,“太子哥哥若是得了吳太子的垂青,也是吳太子給的恩典,你若再哭天喊地、瘋瘋癲癲,孤剜了你的舌頭。”
宮外雖然冷雨淅淅,宮內卻暖衾紅燈,暗香浮動。中間支起一口銅鼎煮的正沸,案上有皮瘦相間的豕肉,灑滿了黃綠的鹽巴,散著熱騰騰的香氣。
鹿郢端著公羊樽跪在姬炎身邊,臉上分明是燙傷,三閭大夫醉了酒,顛三倒四,被燭色輕紗迷了眼睛,“越人中女當屬雅魚最觀之可親,而西施麵帶愁容稍次,子隨母相,越人太子與親母生得十分像了七分,便連這手也生得……”
話還未說完,那雙手卻被姬炎狠狠的踩在腳下,碾出了筋骨寸斷的聲音,姬炎淡淡笑道:“太子這雙手著實是生得好看,不知道嚐起來是什麽滋味,可比魚脂豬豚鮮嫩?”
又道:“你倒是有一身好骨氣,孤最是喜歡瞧你們這些硬骨頭求饒的模樣,比起你那沒皮沒臉的父王來得有意思多了。”
鹿郢不言不動,隻垂著眼跪在一旁。黃燈黯淡,卻染的他的鬢角柔和,額眉鼻骨泛著溫潤玉色,清冷挺拔,帶著一身不染俗世的清貴。
瞧著的確與姒玼有三四分的相像,都是一幅孤傲清高的模樣,好似天底下除了自己,其餘的隻不過是泛泛螻蟻,連瞧都不值得一瞧。
他心裏更是殘虐,隻讓人提了一把短劍過來,陰陽怪氣道:“太子瞧瞧這把短劍,可是眼熟?”
短劍隻有半臂長,兩指寬,上頭刻滿了鳥篆,劍鋒朔光如水,稍稍一觸,甚至還能聽到嗡嗡劍鳴。
這是越王允常以人為柴,以血融漿鑄練鍛造的短劍,鹿郢小時候隻瞧過一眼,也不知是小孩子生性敏感還是什麽,他總覺得那把短劍上附上了妖怪,稍稍靠近一點,便刺的後脊發涼。
卻沒想到,這把短劍如今竟在吳太子的手裏。
“這把短劍可是孤昨夜從小乞手裏搶的,小乞行刺於孤,可差一點便要了孤的性命,可孤卻沒有殺小乞,你猜孤是怎麽罰她的。”
他笑了笑,“隻可惜小乞終究還是太小了,頭一遭受不住太多,沒幾下便暈了過去。要說越國的嫡公主便是不同於平常女子,從頭到位都叫人欲罷不能,你能有這樣一個妹妹,可真是修來的半世福氣。”
他終於是有了些許神情,臉上好似凍成了一塊寒冰,一絲血色也無。吳太子更是笑道:“怎麽?難道你也想嚐嚐小乞的滋味?”
外頭隆隆滾起了遠雷,一人挑開簾子,從殿外進來,“大王,越姬來了。”
姬炎提起腳尖勾抬鹿郢的下巴,燭光下他臉色蒼白,羸弱陰森,“孤且留著你,叫你好好瞧瞧你的好妹妹今日怎麽輾轉承歡於孤的身下,她愈不想做什麽,孤便愈要她做,孤要教你親眼瞧著看著,卻什麽也不能做。”
鹿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曲起了已經毫無知覺的手指。隻聽見老舊殿門嘎吱一聲,一股濕冷清氣迎風而來,吹著殿內燈火歪歪扭扭。他抬起頭,隻模糊瞧到姒玼一身清白衣裙,裙角翻飛,長發如絛,連周身都淡淡的朧著一層渙散水霧,好似廣寒天宮裏清冷寂寥的月女姮娥悄然降世。
但姒玼卻不去瞧他一眼,隻不緊不慢的走到吳太子跟前,微微上挑的眼角似貓兒一般,“外頭風雨甚急,小乞來的遲,教太子久等了。”
姬炎斜靠在黃楊木榻上,淡色的眼瞳迷離,金扇雲冠垂下兩條朱紅瓔珞,斜斜的係在顎下,“小乞來的正是時候,你瞧瞧你可認識這人?”
姒玼這才瞥了一眼鹿郢,但也不過一瞬,便被姬炎拉進了懷裏,他手上用了力氣,似要將她揉進身子裏一般,緊緊的桎梏著她,不讓她去瞧去看鹿郢一眼。領口織了金的方勝紋刮得姒玼臉頰生疼,她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好似兔兒一般,染了桃色,更是讓人按捺不住要揉碎她捏疼她的欲望,叫她疼的哭出聲,疼的跪在地上求他。
“小乞可真是貓兒變的,捏著怎麽好似沒有骨頭一樣,軟綿綿的。”他瞧著姒玼搭在自己肩頭的手還微微顫抖,一張小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陰陽怪氣的笑了笑,“你那麽怕孤,也要過來救自己的兄長,可真叫孤感慨手足情深。”
姒玼咽了眼淚,忍著顫扯開一絲笑容,強顏道:“小乞也是到了邑華周宮才知道哥哥也在這裏,並不是專門為兄長而來……”她抬眼去看他的臉色,隻瞧到他冠上落下的朱紅簪纓一搖一晃,卻也看不透他是喜是怒,“小乞雖這麽說,但孤一個字也不信,你的好哥哥今日冒了大險,還折了孤一員百夫長,隻為了給小乞送簞食,這份情意,要說是手足之情,孤怎麽也不相信。”
“聽宮人說,越國太子以前與小乞最是親近,得了空便往長生台去,也不知是做些什麽,一去便是一天。前有齊僖公之女文薑與世子諸兒亂侖而成一話,難不成你二人也是一對當世文薑諸兒?”他斂了笑,忽而猙獰道:“你二人是不是男女之愛,孤隻要扒了你二人的衣裙,一試便知,來人!”
姒玼被他一番話嚇丟了魂,怕的連話也說不出,隻連忙跪在地上,顫的好似風中的一片碎葉,臉上沒了一絲血色,瞧著好似一隻羸弱纖軟的兔子一般,顫顫巍巍著撓得人心癢。她愈示弱,姬炎卻愈興奮,隻讓殿裏的每一個人都好好瞧著,若是有一人有了異樣,便立刻扔進鼎裏,活活用滾水褪了皮。
混亂之中,姒玼隻愣愣的瞧著姬炎,這眼神便是連磐石也能化成了一灘弱水,但他卻無動於衷,隻麵無表情的看著姒玼被寺人壓在地上,頃刻便扒下了外裳,露出半道細膩幼白的肩膀。
也不知是哪個寺人趁亂狠狠的捏了一把姒玼滑膩肌膚,她終於回神奮力掙脫開那些寺人,一路跪行到吳太子腳下,不住的磕頭,也不知道自己求了些什麽,身子抖得如風中小舟,隻模糊的看到吳太子近在眼前的蒼白麵龐,他從地上扶起姒玼,“原來小乞是冷了。”
婢子們連忙去支起一個炭盆,炭火燒得旺,嘭的爆開。姬炎抬手扯下她的衣襟,扔到地上,冰涼手指滑過姒玼肩頭,激起她一身的寒顫,“是孤考慮不周了,小乞的身子怎能讓旁人去碰。”
“去把那些方才碰過嫡公主的寺人臧奴拉出去通通打死。”
外頭滾滾打起了悶雷,也不知泯滅了多少人掙紮哀鳴。殿中眾人此時也停了笙歌,再也不敢抬頭去看,生怕自己多瞧了一眼,便要被吳太子挖了眼睛。
吳太子卻正是興起,他半摟著姒玼的纖細小腰,一寸寸推開她身上的薄薄衣裙,肩頭鎖骨皆是一片冰涼滑膩,還殘存著昨夜留下的暗紅愛痕,奕奕痕痕。
他撫了撫姒玼的耳垂,輕笑道:“孤昨夜竟沒發覺,小乞連耳朵也生得如此可愛。”他抱過姒玼坐到膝上,隔得近了,他低下頭伏在姒玼耳邊輕輕道:“孤可真想吃了小乞,小乞的肉定是又軟又甜。”
姒玼卻還呆呆愣愣的,任由姬炎將她壓在身下,不緊不慢的解開腰間的紫玉扣。
卻是鹿郢忽然喊了一句:“小乞!”
好似霎時魂魄歸身,姒玼惶然回神,心中忽然爆發出所有的勇氣。她抬起眼,眼睫濕潤一片,蒙上了一層淡淡霧氣,眼角的淚痣好似化作了吸噬魂魄的妖,連姬炎這般鐵石心腸的人,也要恍惚失神。忽而被姒玼發瘋了一般撲倒在地上,臉頰一痛,卻是姒玼狗急跳牆,咬在他的臉上,濕潤的長睫掃過唇角,濕濕涼涼,好似鳥羽碟翅一般,癢進了心底。
還沒等殿內的人反應過來,她抓起地上的衣裳,連鞋子也來不及撿,跌跌撞撞逃出了殿門。
半晌,吳太子坐了起來,他摸了摸唇角,冷笑一聲,“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將她抓回來!”
姒玼隻希望能躲去荒墳裏,再也不能讓人找到,挑著陰森的小路走,左拐右拐也不知跑到了哪裏,但總算是躲開了寺人。
麵前是一片陌生野殿,木門框上結滿了蒼白蛛網,梁上像掛人人皮,墜墜蕩蕩。荒草樹煙,隻有夜貓咕咕哭笑,地上滿是殘瓦,生滿了翠綠苔蘚矮蕨。
她從頭到腳淋得濕透,也不管野殿如何的淒涼恐怖,赤著腳踩進了一片碎瓦裏,疼的失去了所有力氣,跌在檻石上。忽聞有人喊了一聲“嫡公主”,嚇的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月光透過屋瓦,照得一片塵埃浮沉。冷汗混著雨流落到額角,刺得傷口又疼又癢。
姒玼雖說見慣了鬼神,可殺了人後卻也要害怕惡鬼敲門,格外怕黑。鹿郢便告訴姒玼,害怕的時候便大喊始祖禹皇之名,那些鬼怪妖精知道自己要嚇的是大禹後裔、於越之主,便退得遠遠的,再也不敢造次。
但真的害怕起來,卻連話也說不出,也不知是冷還是怕,連牙關都止不住的打顫,瞪著眼睛看著黑暗中一舉一動,“是……誰?”
破敗的帷幕裏亮起了如豆燈珠,景嘯半張臉隱在黑暗中,他的背後掛著一道素色帷幕,隻有一角帷幕短了些,露出一雙帶血的粉白小腳,他動了動身子,黑色的長袂遮住那隻小腳,燭火在半隻眼裏跳動,熠熠生輝。“公主怎麽在這?”
姒玼見是他更是害怕,連話也說不完整,隻死死的咬住哭音,低聲求他,“景大夫,小,小乞求求你……”
但他眉眼一絲不動,隻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姒玼身上,“外頭的婢子臧奴找的可是公主?”
也是被逼到了絕境,姒玼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裙,似抓住了最後一塊浮木,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濕潤了雨水,黏著細膩發絲,在黑暗中瑩瑩生輝,好似淒清皎白的弦月一般,“景大夫救救小乞,小乞若能得救,金銀珠寶,美女銅車,景大夫要什麽小乞就給大人什麽,便是要讓小乞當牛做馬……”
景嘯輕輕笑了笑,打斷了姒玼,“我不要金銀珠寶,更不用公主為我當牛做馬……”
他蹲下身子,與姒玼平視,曝露自己一張獰白可怖的臉,燭光下他麵無表情,左眼上落了一道巨大疤痕,橫在蒼白無光的臉上愈發得斑駁陸離,好似眼窩處生了一隻巨大蟾蜍,“若公主願意與景嘯一夜雲雨,那景嘯便是死了,也要救公主於水火之中。”
但姒玼卻被他的臉嚇丟了魂,一滴眼淚半落不落,掛在睫毛上。景嘯動了動手指,終究隻是輕笑一聲,“嫡公主自然不願,畢竟景嘯這樣的人……”他又恢複一派的麵無表情,“是景嘯癡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