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救
深夜,杜天漪的墳墓前立著兩個人,一人微微佝僂,一人瘦長挺直。“陰兄,你如何向天漪交待?”溫玉成保持溫文的語氣。“我早料到你會取我性命。”陰紹頹然熱淚,對天漪的墓跪下道:“下輩子也不夠我償還天漪與阿遙。”在家中對著天漪的畫像,他懺悔了無數次。
??溫玉成拔劍久久抵住他,末了長聲嗟歎:“我不殺你,阿遙這輩子還很長。”陰紹長跪不起,眼看溫玉成轉身帶起一陣風,騎馬向戈壁深處疾馳。
??溫玉成關閉了漣淨書肆,再赴傷心之地沙州。雖比當年衰老、亦不複強壯,可他守護天漪母女的心不變,他從未後悔把這半生全給與她,直到此生盡頭。
??出行的幾天裏,靈遙與默鐸的爭吵並未消停,她認為不可能跟他和解,除非他停止覬覦中原、並且放走自己。
??回程他援助遭遇麻煩的商旅,得到感謝後,她忍不住揭穿他:“你們曾扮成強盜搶劫官民,破壞中原與西域往來,現在反而裝好人。”“你的意思是讓我做強盜囉。”他不屑多講。“你還不承認嗎?”她可以曆數他們襲擊曹恂、挾持百姓等罪過。
??“我為何承認?女人就要嫁夫從夫,我不許你再偏袒沙州、也不許你想別的男人!何況是沙州出賣了你,你又何必留戀?”他一口氣堵回她的指責。她果然住口了,牽走一匹馬獨自騎上,一天不再跟他說半個字。
??不吵嘴他有些乏味,時不時瞥她,她的眉間鎖著心事,難道被刺激了?他從沒為女人費過多少心思,是不是對她想多了?直到她臉上重現正常的倔強,他才放遠視線。
??究竟留戀什麽呢?他的質疑令她捫心自問:自己的確被沙州拋棄,那裏有傷心、有怨恨,但依然有一些人沒舍棄自己,寥寥無幾卻彌足寶貴,自己也絕不能言棄。
??一陣風沙卷來烏雲,戈壁下起急雨,雨點摻著砂石砸在身上,他把自己的帽子鬥篷讓給她。她仍對他有氣,隻顧自己裹緊鬥篷,任他挨淋。他大概受了點風寒,雨停後開始咳嗽,席律關心他,他還不承認。
??靈遙一句不問,烤火時他們圍坐談天。她偏坐一旁,捧著水囊在火堆旁熱了半晌。然後,走近他們把水囊遞給他。他全沒想到,站起來拉住她,笑著喝了一口,水是溫熱的,心是暖的。她並非關心他,隻是把他為自己擋雨還回來,不欠他的。
??“我想娶老婆了!”席律笑鬧搗亂。她後悔了,根本不該理默鐸。“來了一群人!”席律忽然有發現,眾人立刻上馬防範。“漢人來幹什麽?”等來人走近一些,默鐸看清漢人衣飾以及高舉的使者符節,朝她看去。
??她神情不見喜悅,盯著漢人們,沒有想見而不敢見的人,卻有令自己不快的人。席律迎向他們:“突厥三王子在此,你們是誰?”“我們代表沙州,拜訪三王子。”漢人報出來意,其中一人鬼鬼祟祟瞟向靈遙。
??“哥哥”她極為勉強對那人叫出口。陰靈途同樣別扭,妹妹讓自己在沙州抬不起頭,尤其是她全身突厥衣裝,似已心甘情願融入異族。“喲,兄妹團聚。”默鐸歪臉打量陰靈途。她驅馬走開,能看出哥哥厭惡自己,自己也記恨他和任夫人母子對娘的陷害。
??使團與默鐸他們同行,她留意不與默鐸過於接近,不想被家鄉人看低。默鐸以流利漢話跟使節交談,套問沙州情勢與來訪目的。使節一味對他誇獎,說他的才能超過大王子,他且聽且疑,盡管使節說出他的心聲。
??使團麵見可賀敦後,默鐸特意讓靈遙與陰靈途私下敘舊。兄妹完全無話可說,她隻問幾句爹爹和侄兒好不好,他把父親安蘿捎來的衣物交給她,之後便陷入沉默。她想他一定盼自己過得痛不欲生,所以自己一定得努力改變悲慘,打他們的臉。
??默鐸感到他們絲毫不像親人,她看哥哥的眼神更像仇人。“你們真的是兄妹?”他笑話她。她回問他:“你不也有很多兄弟姐妹?”也是,父汗眾多妻妾生了數十個兄弟姐妹,僅有幾個受寵的他叫得上名字,因為是有威脅的對手,他似乎體會到她過往的心境。
??她將沙州送來的鮮衣美食分給諸位夫人與伊蘭,單留下一枚塤,不用猜是曹恂的心意。他沒來麽?他不該來,她捧塤扣在心口,心跳加快。“你手裏拿著東西?”默鐸突然進來逮得正好。她攤手空空如也,塤已藏入懷中。他沒再糾纏,像是看穿地笑了笑。
??“我是曹懌的哥哥。”曹恂在大王子麵前,用突厥話自我介紹。他隨另一路使團前往可汗大營,比起見到靈遙的渴望,更重要的是為她掙離牢籠,他要把握住弟弟在突厥埋下的線索。
??上次尋她時太倉皇,這次他在行程中細看深思,從突厥的自大驕橫中發現長處,比較出沙州的不足,全是自己今後要奮力改變的,但願有靈遙在身邊支持鼓勵。
??他們向可汗奉上禮物以外,又額外送大王子不少錢財。“唔,曹懌不錯。”大王子豎起拇指,對曹懌印象很好。
??“我們有個小小請求,想同您商談一件事。”曹恂學不來弟弟的圓滑,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哦?”大王子顯得警覺,叫閑雜人等下去。“對您來說很簡單。”曹恂炯炯直視他:“我們懇請贖回三王子的大夫人。”
??“這我管不著。”大王子嘴上回絕。“條件可談,沙州會回報您的。”曹恂跟上一句。大王子指節叩著扶手,這是有利可圖的,以此管控不聽話的弟弟,叫他和他母親認清誰的權力更大!“你們漢人可不許不老實。”大王子繼續跟他談下去。
??“喂”陰靈途夜裏鑽出帳篷小解,被默鐸叫住,他對突厥人不由得緊張。“你們的人去找可汗了麽?”默鐸已得到風聲,使節嘴裏問不出實話。他嗯啊支吾,使團多數人並不了解計劃,他由於是親屬才參與知悉。
??默鐸看準他膽小,揪住他威脅:“你們究竟是何目的?不說?我相信你妹妹不會維護你!”陰靈途慌張中忽地憤慨:父親整天念叨妹妹,自己則被父親索夫人各種看不上,家裏家外窩囊得出不了頭,憑什麽幫他們營救仇視自己的妹妹?
??“他們……”他咽口吐沫說:“他們想贖回她。”“征得我同意了嗎?”“好像是找大王子……”“妄想!”默鐸差點推倒他,冷笑著走了。陰靈途擦去冷汗,猛然想起自己瞎眼的舅舅,人們傳他做了虧心事才瞎的,這與他告發姓杜的女人、也就是妹妹的生母有關……
??靈遙正解開發辮準備睡下,默鐸大步闖入拉起她:“跟我走!”“大半夜走哪裏去?”她一臉困惑。她在假裝不知道?他認為她心裏在得意,用力一拖幾乎拽倒她。
??“我不走”她沒能掙開他,踉蹌著被他拖到外麵,推到馬背上。“你怎會不知道去哪裏?”他跨到她身後,雙手環住她抓起韁繩,騎馬出了營地。“停下、停下!”她的喊聲隨之遠去。
??陰靈途背貼帳篷目睹他倆的爭執,嚇得動彈不了,半天發覺旁邊站著一個女人,嚇破膽地滑倒。伊蘭仿佛沒看見他,想好要跟上他們。
??“你快回去。”靈遙不斷搶奪韁繩,他重重喘著氣不讓她搶。而後她低頭咬他手背,他終於刹住,聲音在空蕩蕩的戈壁回響:“你明白咬人是什麽意思嗎?”
??“讓你往回返!”她扭頭看他,唇邊紅豔豔沾著血,還能有何意思?轉而一想,聽過男女互相咬破手指定情的故事,她忙擦去血縮回手:“你別想歪啊。”
??“我想抽你巴掌。”他舉起手又放下,她一條辮子鬆散著,另一條辮子還沒來得及解,半亂不亂,神態頗為動人。然而他咽不下這口氣,最討厭大王子插手自己的人。“你一定要逃走嗎?”他注視她的雙眼問。
??當然一定,或許可以迂回,她眼波移開他半刻,有了主意:“反正你是被迫娶我的,毫無感情可言。假如擔心我逃走使你聲名受損,不如假裝我死了,到時候我便隱姓埋名。如何?”這樣也能與曹恂徹底了斷。
??“不如何!”他立即否決,莫非她還想耍自己?他再不會問她,重新策馬前進。“到底去哪裏?使團惹到你了?”她反複問他,他閉口不答。一夜奔騰,馬蹄單調地敲打在戈壁上,她的心愈發收緊,預感此次不同以往。
??天微微亮了,靈遙瞧見遠處影影綽綽,有人馬走來,當即扯著嗓子用各種語言大喊救命,漢話、突厥話、吐蕃話、於闐話等等她平日接觸到的喊個遍。他沒帶隨從是最好的時機,如果遇到的是突厥人頂多挨他打,萬一不是呢?
??默鐸想捂她的嘴,她又咬又嚷,成功喚來那一隊行人的注意,朝他倆過來。人疲馬乏,他停止製服她,狠狠在她耳邊說:“有你好受的!”
??這些人是吐蕃裝束,個個身攜武器,身型精壯,默鐸一人肯定敵不過。“是吐蕃兄弟呀,抱歉我和老婆鬧了點別扭。”盡管吐蕃與突厥通婚,不知底細時,默鐸絕不敢亮出突厥王子身份。“他劫持我!打傷了我。”她怕人家聽不懂,抬手給他們看手上血跡,不過血跡來自於默鐸的傷口。
??“打女人不對!”吐蕃人站在她這邊。“各位大概誤會了,我對她喜歡得緊。”他輕按下她的手,轉移問道:“你們遠道而來去哪兒?”“我跟你們走好嗎?”她搶著說話。“你不怕他們不安好心?”他警告她。
??吐蕃人沒那麽多心眼:“你們既然騎一匹馬打架,幹脆借你們一匹吧。”“不必了,啊……”他剛要拒絕,她用手肘狠頂他胸口,飛快從馬背溜下去,翻上吐蕃人借來的馬,拱手便逃:“多謝你們,我是逼不得已,先走一步。”
??“你給我回來!”默鐸氣急敗壞,奈何吐蕃人橫在身前,放任她跑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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