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曹懌對靈遙的仇怒置以一笑,他認為她回歸沙州不無希望:她對沙州和突厥的影響微乎其微,默鐸也沒占有她,那就有回轉的可能。“你難道不想嗎?我很想……”他的臉一點點朝她傾下來。“在我殺你之前,你不要病死!”她不需他來解救,跺腳跑開。
??他嘴角繃緊,由著戈壁風沙吹打,末了捂胸幹咳,總有一天她會領會自己的真心。
??大隊人馬回來,女人們備好豐盛的食物犒勞。席律在比賽中奪得頭名,靈遙由衷地祝賀他,未婚姑娘都對他青眼有加。“快娶個漂亮姑娘,省得再有人議論你我。”默鐸調侃好友。
??席律被眾人圍著敬酒,默鐸攬過她道:“有人看見你與沙州使團的人私約,母親讓我查清楚。”
??果然可賀敦耳目眾多,如此短的會麵也不漏過。她敷衍地說:“我們碰到聊幾句。”“好!我帶你去跟他聊幾句。”她沒混過去,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拽進帳篷。曹懌已被召喚至此,她甩開默鐸,也不給曹懌正眼。
??“你明白我要問何事吧?”默鐸衝曹懌直奔主題。“知道。我與大夫人交談,恐怕引人生疑。”曹懌望了眼板著臉的她,平視默鐸泰然作答:“夫人在沙州時有一名忠心的婢女,無比思念主人,苦求我為夫人帶來家鄉物事,所以我不得已觸犯。”“算個理由。”默鐸不作評價:“你叫什麽?”
??“曹懌”他沒撒謊,也自知默鐸不好騙。她偏頭有點驚訝,他不怕暴露麽?“哦,曹家的人。”默鐸暫不究查他的身份,忽然追問她:“她送的東西在哪裏?”
??她忙想手頭有什麽能搪塞,曹懌已替她說:“夫人避嫌不肯收下。”他請求回住處取,她不知他用什麽使默鐸信服。
??出來時他遞上一副手帕,她認出是自己當年為他做的,他竟隨身帶著,潔淨平整似新的一般。“這是婢女親手為夫人縫製的。”他說得有模有樣。默鐸對她笑:“你可以收下嘛。”“我不需要!”她不願再想曾經做過的蠢事,眼中無限嫌惡。
??“謝謝。我會準備一份禮物,替我送給那位婢女。”默鐸禮貌地代她收了。“多謝三王子諒解。”曹懌向他拱手,故意跟她說:“也謝謝大夫人。”她麵無表情好像沒聽見。曹懌想:即使被她拒於千裏之外,仍有手帕留在她身邊。
??見完曹懌,默鐸把手帕塞給她:“如果不是婢女送的,我看像定情信物。”她吃了啞巴虧,白他一眼,丟掉也不是,隻好捏著手帕一角。“莫非你歸化突厥,與沙州劃清界限?”他還在取笑。
??她的指尖捏緊手帕:“我哪裏也不屬於。”他覺出她的神情有點淒清,定定望著遠方。幾乎沒見過瘦弱的她泄露過脆弱,少有的不是出於任何想法,他把她摟入懷裏。
??經過默鐸的解釋,可賀敦不再提此事。但靈遙見到可賀敦時,可賀敦一點好臉色也沒有,找其他岔子嗬斥她一番。大概她因而有所委屈,晚宴沒多久便告辭退席,默鐸沒攔著她。
??曹懌看她輕步離開,沒再回來。他與為使團做翻譯的通譯交流不錯,聽其談論突厥各派的矛盾,在京城天天經曆這類爭鬥,他樂此不疲。“敢問老兄看好哪一派?”他試探地問半醉的通譯。通譯苦笑說:“保命就不錯了,大王子和右可賀敦哪個手段不狠?”
??默鐸深夜進帳篷休息,豆亮的燈光中,兩人床褥並排鋪好,爐火散著溫熱,然而靈遙不在這裏。又在躲來躲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與她木已成舟。他到李祺芳那裏找她,卻聽說她並未去過。這時,分頭去找的席律報告她的坐騎不見了,她毫無征兆地逃了!
??他馬上想到白天她與曹懌往來,顯然是勾結出逃。他立刻衝進使團住處,揪起曹懌質問:“她在哪裏?”曹懌黑眼珠閃出驚異:“她怎麽了?”默鐸鬆手將他一摔,抽刀抵住他:“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來為你們的二皇子收集情報麽?”他對曹懌相當認識。
??曹懌被摔得咳嗽陣陣,已猜出端倪:“她不見了?營地周圍你們找過嗎?”他同樣著急,如果靈遙真的想跑,為什麽不聯絡使團?僅僅因為恨自己?自己一直在為她想辦法啊!
??默鐸消了口氣,鬧大了可汗和大王子都會看自己笑話,連個女人都看不住。他收起刀下令:“把他關起來。”“三王子,我們未必沒有合作的機會!”曹懌用漢話叫住他。默鐸瞥過他沒有答複,繼續四處找她。
??繁星滿天,戈壁空蕩,一匹疾行的馬徐徐停下。靈遙摘下蒙麵的圍巾,呼出白色哈氣,喝了口馬奶酒暖身,掏出塊幹糧喂馬。自從踏入營地,她無時無刻不想出逃,但清楚莽撞不得,暗地一點點攢下銀兩物品,把這些分藏在營地各處,對默鐸亦是能忍則忍。
??現在是極好的時機:可汗和很多貴族在營地,分散了默鐸的警惕,礙於麵子他也不便大肆搜尋;同時利用沙州使團到訪幹擾他,他肯定以為自己借助使團逃向東邊的沙州,實際路線截然相反——她並不打算一開始回沙州,而是去往西邊綠洲城鎮落腳,再往西是曹恂向往的西域,遠比到沙州破壞他的前途要好。最終的歸處在姑蘇吧,溫叔叔會收留自己……
??萬一默鐸遷怒於使團呢?正使不是壞人,她略有對不住,最好全怪曹懌一人身上,怎麽怪罪都不為過!她觀察星空確定方位沒錯,是她平時抓空跟薩滿請教的,然後加快趕路,不能對默鐸掉以輕心。不是沒想過被逮回去的後果,可是越不走默鐸對自己的欺侮越可怕。
??一夜搜尋,營地附近沒有發現她,沙州方向不見她的蹤跡,正使經問訊也不像知情。憑借數年偽裝強盜潛伏戈壁的經驗,默鐸不信她鬥得過自己。她帶走了從沙州攜來的小包裹,似乎抹去在帳篷裏住過的印記,不過為他縫製的護腰是她帶不走的,他不願她這麽快消失。
??他如她所料不肯聲張,盡管暫且瞞過父兄,卻瞞不過可賀敦。可賀敦問他如何對外交代,提示他那女人死了麻煩更少。他說自有處理,帶一隊精兵出營各自找人。她不尋死的話,目的地一定是有人煙的地方。
??到了白天,靈遙遇到零星的商隊,緊張感褪去不少。有人熱情地招呼她一起歇腳,她笑著婉拒怕泄露行蹤,見到突厥裝束則避開。天氣不錯,她有偷來的地圖在手,走得比較順利。最大的麻煩是人和馬力氣有限,夜晚馬兒累得實在跑不動了,她照著地圖尋到一個小村落的客棧。
??村中了無燈火,唯有客棧掛著暗紅燈籠,除了犯困的店小二不見其他人。她希望人越少越好,低聲交錢入住、到馬廄喂飽馬後進房休息,屋裏又髒又破,她套了件棉衣躺下。雖然困得睜不開眼,但她突然聽到一丁點響聲。
??攥著腰間的劍柄,她輕輕下地摸到門邊,外邊有人躡腳走動,像是不想讓人發現。“誰?”她猛地開門,看見一條影子竄走。接著馬廄發出嘶叫聲,她忙跑過去,發現自己的馬被搶走了。
??默鐸追來了嗎?沒了馬可不行!她正要追,聽見背後揮刀的劈聲,她向前躍一步轉身拔劍。“你是突厥人?”一個絡腮胡男人甕聲用突厥話問。“還我的馬!”她想對方不止一人,這很不利。
??“大王子派你跟蹤我們?太小瞧了!”男人不多廢話,朝她動起刀子。她連續側身躲過,腦子跟不上動作:怎麽扯上大王子?“我跟大王子無……”刀劍相撞蓋過她的辯解。“小鬼功夫不錯!”男人出招愈加凶悍,令她無暇開口。
??“大哥”又一名年輕男子衝入交手,緊急地說:“快回去!”大哥神色大變,立刻收招。而她用力過度收不住,劍刃劃傷他的手臂。她並不想傷人,頓時手足無措,年輕男子攻上來接應大哥。大哥仿佛感受不到受傷,佇立著一臉悲惶。
??男子催喊:“大哥,來不及了。”他甚至顧不上向她出手,抽身推搡大哥。“我不是大王子的人。”她終於有機會說。這兩人哪聽得進去,拔腿撤離。“誰知你是不是騙子?今天饒你狗命!”年輕男子仍作勢斥她。
??她想了一下跟在他們後麵,馬在他們手裏,自己哪裏也逃不了。兩名男子趕至客棧附近的一間破房,裏麵有女人在哭。大哥大叫一聲“萬兒”撲進去,哭聲交織在一起。
??靈遙小心翼翼跟到門口,看見床邊一位婦人抱著十來歲的女孩,衝大哥抽泣:“萬兒不行了。”女孩閉著眼麵孔刷白,牙關緊閉,看上去奄奄一息。“爹爹沒用,治不了你的病啊!”大哥嚎啕流涕,他的女兒身患重病。
??靈遙忽想起隨身帶著急救藥丸,雖不能治愈疾病,卻有應急續命之效。據默鐸說極為珍貴靈驗,所以她偷了幾顆。“不如試試我的藥。”她忍不住發聲,可憐女孩小小年紀就將告別人世,無關大人。
??“你這不男不女的家夥怎的跟來了?”年輕男子見到她動怒:“還要乘人之危嗎?”她冬裝裹身、戴著厚帽,不容易看出是女子。“你們弄錯了,我是……三王子的人。”她說完覺得很有歧義,臉有些紅:“藥效如何我不確定,我想不會害人。”
??大家質疑地盯著她,誰敢相信來曆不明的陌生人?須臾,女人對大哥說:“咱們女兒眼看救不活了,興許管點用呢……”“你若敢害我侄女,就拿命來償!”年輕男人恐嚇她。大哥下決心地說:“看萬兒命大不大了,你過來!”他一指靈遙。
??她趕緊從包裹裏翻出藥瓶,把一顆藥丸倒進女人手心。女孩已無意識,女人掰碎藥丸,撬開嘴用熱水灌下,然後臉貼在女兒臉上,反複說著“萬兒你要挺住”。大哥雙手分別攥著妻女的手,緊張萬分。
??所有人目不轉睛看著女孩,誰也預測不到結果是吉是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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