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劫
歸途頗為緊湊,曹恂騎馬在前,靈遙安蘿乘車,除了吃飯休息,幾乎不間斷地行路,無暇多看春夏之交的風光。
??他和她無需特別親密,簡單的笑容或話語,便足以傳情達意。靈遙慢慢打開心房:與他惦念沙州的變化,他提到故人“戈壁小村的老婆婆等我們的喜糖呢”;為他講述姑蘇的趣事,他遺憾沒能待久“下次既要玩遍也要吃遍”;還夾雜一些在突厥人手裏的經過,他慶幸沒給她造成太多陰影,殊不知她的陰影藏在更深更暗處。
??她仍感隱瞞默鐸不妥,含混地提示:“我記得突厥人提過他們的王子,你了解麽?”他確有所知:“突厥可汗子女眾多,隻有正妻生的三個兒子封為王子。大王子勇猛,二王子早亡,三王子是當過質子的那位。大王子三王子並非同母,據說摩擦不少,是哪一人呢?”“總之都需留意吧。”她說。
??安蘿反而話少很多,靈遙問她怎麽回事,她舌頭一吐:“溫叔叔說得讓小姐曹公子聊個夠。”“不用急,還有幾十年要說呢。”曹恂暢笑。靈遙心黯,有些話但願永遠不要說。
??到了京城他們專門停留,完成定慧的托付,拜會廣安寺空雲法師。老法師曾赴西域求習佛法,得到定慧資助保護,對其甚為感念,特以珍貴的經書佛珠等物相贈。告辭時再度上香,法師讓他們許個願。“定慧法師命我為沙州求福分,那麽我許願沙州安定和樂。”曹恂未寄願於個人私情。她亦合十禱告,願關愛自己的人平安。
??戈壁礫石入眼,駝鈴聲聲搖響,近鄉情更怯,她內心的憂慮不由增長。在驛站歇下後,她隻身迎著風沙走上戈壁,環抱胳膊走得漫無目的,當年娘到沙州前也拉著她在戈壁徘徊好久,現在她懂了娘的不安。
??“靈遙”曹恂從黃昏輕霾中辨出她的身影,快步追來有點責備:“為什麽不叫上我?你不是一個人啊!”他的大手包住她一雙小手,又厚又暖。“原諒我。”她托起兩人相扣的手,抵在胸前:正因為我把你視為另一半,所以不忍戳穿秘密、給你苦痛。“得有個原諒的理由。”他好似頗不通融。她左右瞅瞅無人,踮腳親他一口。“好啦原諒你。”“哼,你變壞了!”他們說笑著攜手同回。
??驛站外多出一列氣派的車隊,士兵護衛、驛丞恭迎,下車的紅裝貴女是元素璧,她一眼看見曹恂與靈遙,雙方神色均是一動。“叨擾諸位,請把我當做普通住客。”郡主毫無架子地慰問,接著轉向他們:“聽說曹公子去江南接陰姑娘了,陰姑娘身體養得可好?”
??靈遙行禮致謝:“多謝郡主,我已痊愈。”“郡主尊駕往何處去?”曹恂禮貌問。“我有位堂妹下嫁到張掖郡,我從婚禮回來。”元素璧望向他們牽起的手,語氣難隱失落。等了他快兩年,大約是一場空了。
??靈遙頭沒抬起過,尚未擺脫對郡主的自慚與芥蒂,他察覺出來由牽手到合握,給她更多支持。元素璧看入眼中,心歎著走過。他謹慎目視郡主進屋,眼光不再保留地罩在愛人身上。
??他們在郡主前進入沙州城,曹恂送她到家後回自家。她見過家人們,陰家還是老樣子,爹爹在官署辦公,索夫人是不變的冷臉“反正你快嫁了,就別再惹出事端了”。多虧曹恂替她準備江南特產,朱夫人任夫人和大哥靈途才多點笑臉。二哥靈遠赴戈壁巡查,平日事事比不過曹恂,借他不在正好展現自己。
??靈遙安蘿掃淨偏院灰塵,又去書房查看娘的畫像完好。索麗君帶小侄兒長樂來坐,閑聊中問:“你見到曹懌了?”她依舊不能忘情,靈遙盯了眼嫂嫂。“我聽曹怡說的……”索麗君慌張掩飾:“我姐姐決定嫁給張公子了。”自傲的索靜君終於退而求其次,選擇張氏最有前途的子弟為夫婿,爭做沙州最拔尖的女人。靈遙說:“我見到他了。大家今昔不同,沒必要留念過去了。”
??曹恂在家主要向父母謝罪,事已傳開曹敬則再怒也罵不出什麽,宋夫人擦淚道“兒大不由娘,將來你還不趕我到街頭討飯?”他安撫半天之餘,找到為官府搜集情報的西域商人,請其打探突厥王子的動向。
??一起去悲月庵時,曹恂和靈遙不用再躲藏,大大方方走在明媚陽光下,路遇他的朋友道賀、或是書院同學打趣“曹公子搶走了我們的清泉妹妹”,她還會羞得扭頭,卻是扭向曹恂衝他悄笑。
??定慧看到兩個孩子宛如掉進蜜罐裏,比收到空雲法師的贈品更快慰。為他們端上清茶的女尼竟是位熟人,小侄兒的侍女生母:“恭喜小姐啦。”靈遙十分訝異。“你嫂子不容人,恐怕跟你家大夫人學的吧。”定慧冷言道,靈遙奇怪索麗君不像那種人。“我在這裏很好。”侍女忙著解圍。
??敘完離情,他倆來到千佛洞階梯下,靈遙提議:“我們比試一下誰先爬到頂,不能用輕功。”說罷她先跑一步,他三步並作兩步也攀上去。台階連綿不斷、越高越陡,他們你超我趕、速度不減,灑下許多汗水倍感痛快。
??最後兩人幾乎同時登到頂層,扶著欄杆,近看綠洲點綴河水蜿蜒、遠眺黃沙廣闊戈壁雄渾,即使看過無數次他仍澎湃不已,無比熱愛著家鄉;她望著沙山起伏,又側臉看他,在想能不能跨過曹懌這道坎?突然她打了個冷戰,“受風了嗎?”他張開胳膊為她擋風,她搖頭一笑。
??靈遙回家,陰紹正準備出門。“阿遙,還沒和你說上幾句話。”女兒歸來他尚不得閑:“我要去趟戈壁。你的嫁妝我一直在操辦,就等你穿上嫁衣了。”他著實不善表達對女兒的愛,她從仆人手裏拿過外套為他披上:“謝謝爹爹,路上小心。”他愣住一瞬,往外走時笑開了顏。
??她聽安蘿說叨:靈遠派仆人回來請示,他在戈壁發現一處地窖,窖中埋有突厥文書卷以及一大堆金器。若是真品獻給東安王,當是陰家一樁耀眼功勞,蓋過曹家當前的風頭。索夫人怕曹敬則知曉爭搶,鼓動陰紹在家丁護從下親去勘察,確認再向東安王稟告。
??“你沒看朱夫人衝任夫人顯擺半天,任夫人氣壞了!”朱夫人自恃靈遠立功,地位提升了不得。她端起一盤甜杏分給安蘿吃,對突厥文書卷更有觸動,有可能是默鐸尋求的寶貝嗎?突厥人在戈壁動作不少,假如他們也獲悉……她心頭突地一跳,想起默鐸渴望的眼神。
??陰紹過一天未傳回消息,索夫人叫人去查問情況。當晚曹恂在偏院逗留許久,他要為公務外出幾日,東安王愛才給他機會鍛煉。他們坐在牆頭有講不完的話,細細計劃著婚事,靈遙幾次催他回去得早起趕路,他總說再待半刻。
??淩晨他騎馬出城,意外見她已等在城門外為自己送行。他開心得想下馬抱起她道別,她怕誤他行程搖手不許,兩人相互笑著錯身而過,一個頻頻回頭,一個不住揮手,直到誰也看不見誰。
??她窩在屋裏一天,用縫繡和看書替代牽掛。半夜她輾轉難眠,院外忽然人聲嘈雜,她跟安蘿起床出去看。索夫人派去的人倉皇回來,老爺和二公子失蹤了。朱夫人一下子哭喪著臉,任夫人和靈途唯唯諾諾,心裏卻暗笑。索夫人尚算冷靜,派出更多家丁尋人:“那麽多人怎麽能消失?你們仔細給我找!”
??全家整夜未睡,圍在索夫人身周,索夫人不出聲無人敢有動靜。靈遙躲在她視線之外,對二哥如何無所謂,但是爹爹的安危令她分外忐忑,那不是舊怨能抹煞的親情。猶記得,那群射傷曹恂的盜賊……
??天不亮,她拿起弓箭匕首踏出家門、登上城門,烏雲堆聚在西方天空,恰如家中低沉的氛圍。正欲出發去戈壁,一匹快馬朝城門奔來,馬背上趴著一個人,全身裹著塵土與血跡。她看出是自加仆人裝束,飛跑下去。那匹馬似乎嚇壞了左衝右撞,她跳起來使勁揪緊韁繩才製住。
??“四小姐,老爺和二公子遭劫了……”仆人說完倒頭昏迷。她急忙連人帶馬牽回家報信,朱夫人聞訊嚎啕大哭,索夫人厲聲道:“哭什麽!問清究竟再說。”
??仆人被弄醒後,連驚帶嚇說出大概:此人是陰靈遠的跟班,他們在戈壁數日甚是平淡,陰靈遠不像曹恂樂於扶助百姓,總想幹點大事。恰好遇到一個牧人說附近無人之地有寶藏,陰靈遠立功心切讓其帶路,不想被引入盜賊的埋伏圈悉數被抓。狡猾的盜賊再設圈套,脅迫一個仆人回來謊報喜訊,結果陰紹中計重蹈覆轍,父子雙雙成為俘獲的獵物。
??朱夫人已然暈倒,靈遙瞅見旁邊的任夫人根本沒伸手扶一把。“盜賊是什麽人?他們想幹什麽!”索夫人勉強追問,如果不是自己一味慫恿丈夫,恐不至於此。“有人說漢話,有人說突厥話。小的猜不出。”仆人回想著說。“爹爹狀況怎樣?”唯有靈遙想到陰紹是否安康。“老爺與盜賊搏鬥,頭上流血了!”索夫人身體一打晃被侍女們扶住,靈遙清楚爹爹並不強壯。
??“我兒子呢?”醒來的朱夫人忙問。“二公子沒事。”陰靈遠幾乎沒抵抗就擒,比父親差遠了。
??東安王也遣人來府上問詢。堂堂沙州長史被盜賊劫持,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不僅有損於陰氏家族的麵子,而且令東安王難於向朝廷交代,豈不是證明屬下很無能?萬一降罪下來陰家就完了。
??這時靈遙點出疑點:“你怎麽從盜賊那裏逃回的?”“哦對了,盜賊是讓小的送信。”仆人哆嗦著摸出一封信。索夫人拆開讀完,臉色大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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