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堅持下去
轉院那天，母親幫我收拾行李。話雖如此，身邊的東西卻隻有最小限度的東西，待了這麽久，一個包就足夠了。
我借助護士的手，第一次坐在了上麵。
坐在宋毅為我準備的那張紅色輪椅上。
尺寸太合身了，我都快哭出來了。
隻為了我而製作的那個，應該是支持我自立的東西。
可是——
“宋毅……”
母親去護士站打招呼的時候，隻剩我一個人，下意識地撫摸著輪椅。
他給我的腳。我覺得好像能聽到他的聲音。
唯一的希望。今後一直在一起。
“杏子！”
窗外昏暗的景色突然被陽光照進來的時候，那個氣喘籲籲的人……
“這樣……”
被意想不到的人的登場劇烈動搖，無法很好地控製。
已經做好了再也不會見麵的心理準備的那個人，就在眼前，真是難以置信。
而且，他呼喚我名字的聲音也絲毫沒有改變，我不禁睜大了眼睛。
“為什麽不告訴我，要轉院？”
從那以後，每逢放假他都會來。
但是，她拜托護士，一直拒絕見麵。
因為，如果見了麵——
我會讓他不幸的——
“對不起。不過，已經和宋毅沒關係了。”
聲音顫抖了吧。
盡可能加強句尾的那個詞。
我想馬上離開那裏。我想逃走。
我無法直視他的臉。
但是，沒有認真進行康複訓練的我，連自己的輪椅都無法自由移動。
自己招致的結果就是這個。
這是神給予的懲罰，一定是……
“杏子……”
他蹲下來，走到我麵前。
“不要哭……”
啊，我在哭。
我本以為再也不會在他麵前哭泣了。
會這麽突然出現……
被他的手包裹著的臉頰，恢複了些許溫暖。
明明一直很冷，快要凍住了。
“宋毅……好辣……”
不由自主說出的這句話，確實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這種話，明明不該說的。
他皺起眉頭，默默地抱住了我。
“宋毅。”
那聲音是父親。
“宋毅，非常感謝你，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你支持了我。
但是，已經足夠了。你走你的路。杏子沒問題。我們就在身邊。”
聽到父親的這句話，宋毅垂頭喪氣。
示弱的我也同樣低下了頭。
明明知道不能在他身邊，但我還是繼續追求他。
“我的路……和杏子在一起。請和我一起……”
我不由得抬頭看他。帶走戒指的他，現在還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明明說了那麽過分的話，他還是要我和他在一起。
如果能和他一起走著去，該有多幸福啊。
但是，父親的話瞬間摧毀了我的希望。
“宋毅，你不要再為難杏子了。杏子，手續辦完了，走吧。”
父親的手伸到我的輪椅上，把我從顫抖的他麵前帶走。
但又不能怨恨父親。
因為無論彼此怎麽想，對他和我來說，隻有“分手”這個選擇。
宋毅……是嗎，那……
果然，我無法和你一起生活。
請……請一定要幸福。
和你一起度過的日子是非常重要的寶物。無可替代的寶物。
忘不了……絕對不會忘記。
你給了我很多的幸福——
然後，愛——
轉院到新醫院後，我正式開始了康複訓練。
從胸部以下開始，我失去了一切機能，甚至感覺不到尿意。
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自己把導管插入尿道，排出尿液。
即便如此，我的手也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因為需要細致的動作。
控製自己的排尿。
就連這麽基本的事情，對現在的我來說都很難。即使是出生幾年後就能獲得的功能。
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每天隻是把懶洋洋的身體壓在床上，仰望空蕩蕩的天花板。
甚至連想打開窗戶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的願望都沒有了。
活屍。
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句話再合適不過了。
“陶小姐，你發燒了，可能是尿路感染。”
每天都在重複這樣的事情。
每次感染的時候，胳膊上都掛著點滴，維持著生存的狀態。
現在已經分不清倦怠是身體原因還是心情原因了。
這樣下去，還能回歸社會嗎？
不，夠了。甚至不想重返社會。
大學好像是父親讓我休學的。
但是，再次去那裏……
我的休學，幾乎意味著退學。
隻是，我想父親是為了緩和我的打擊才這麽做的。
想起楊子和班上同學的臉，心痛不已。
本應該盡情謳歌閃閃發光的青春。
大家一起歡鬧著……互相抄報告……
然後，說喜歡的人的事——
我隻能坐輪椅。就算複學了，一個人肯定也活不下去。
結果，哪裏都礙事。
沒有人能爽快地接受我。
就像在深深的大海的海底，在一點光亮都沒有的地方，隻有屏住呼吸棲息的魚一樣。
不，一點也沒有浮出水麵的我，一定在此以下。
現在的我，無論多麽明亮的太陽照耀著我，也會將目光移開。
我處於失意的深淵。
就像企圖自殺的那個時候一樣……
“杏子。”
我在病房裏毫無意義地重複著呼吸，一個耳熟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慢慢地把臉轉向那個聲音的方向。
“慧美姐……”
想起為了去找宋毅而請了假的事情，感到很抱歉。
與此同時，他想起事故，渾身顫抖。
“好久不見。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不是的。我才是，在沒有聯係上的情況下，就這樣辭職了……”
慧美用溫柔的笑容看著皺著眉頭的我，她的手上放著蛋糕盒。
“這是草莓蛋撻，老張讓我拿去。”
“老板……”
“如果杏子還好的話，下次休息的時候我會和他一起來的。已經吵著要見她、要見她了。但是那個人不夠體貼，所以我先來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撲哧一笑。
“所以我就代替老張吃這個。比起囉唆的老張，這個更好吧？吃吧？”
雖然我一點食欲都沒有，但還是被慧美稍稍強迫著拿在手裏。
那時我才明白，她一定是為還不能熟練使用叉子的我費心了。
好不容易送進嘴裏，咬了一口，酸酸的。
想起宋毅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眼淚奪眶而出。
“下次我想把入口擴大一點，讓輪椅也能進去。還有，廁所也要進去。”
“什麽？”
我瞬間無法理解慧美在說什麽。
“我等著你。杏子，你還在休息呢。你要是不早點回來的話，就麻煩了。”
接下來慧美繼續說的話，足以讓我大吃一驚。
複出？這個我？
“可是，我……”
我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就連自己身邊的事，也做不到充分。
這樣的我，居然還在店裏工作。
“如果接待不了客人的話，進去幫老張幫忙就好了。
最近客人增多，人手不夠。偶爾讓老張休息一下吧。
之前老張不是告訴過你這個草莓蛋撻嗎？
手藝非常好，還說要是能當糕點師就好了。”
“慧美姐……”
“杏子真是個愛哭鬼。”
慧美迅速拿出淡粉色的手帕，為我擦去眼淚。
她的手像小孩子一樣撫摸著我的頭，讓我漸漸平靜下來。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有人在追求我。
並不是什麽都失去了。
活著也沒關係——
之後，我們愉快地聊著無聊的話題。
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以和那時一樣的節奏……。
關於新蛋糕的話題。
張先生做的蛋糕，自從我不去Strawberry kiss之後，已經有三種被商品化了。
其中的一個，就在我快要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張先生問我試吃的感想，好像是讚不絕口的馬龍派，莫名地高興起來。
“下次我要帶馬龍派來。”
“哇，好開心，我很期待。”
除此之外，他還告訴我楊子他們成了常客。
楊子很健康我就放心了。從那以後，再也沒能見麵。
“哎，男朋友……怎麽樣了？”
“啊……”
對話中斷的時候，慧美突然想起似的說出了這句話。
我如實告訴慧美。
與張先生達成遠距離戀愛的慧美。
明明那麽為我們加油……
我顫抖著說話，慧美隻是默默地聽我說話，她的溫柔。
我強忍著眼淚，她站起身，打開了窗戶。
撲鼻而來的草香撲鼻而來。
我還活著。
即使是絕望的深淵——
“對不起，分手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經常請假支持我的慧美。
“你是說……分手了嗎？”
視線移向窗外的慧美看著我的臉，露出了微笑。
“隻是杏子放棄了，宋毅不是這樣的吧？”
“啊？可是……”
“杏子，你和我們在一起啊。分開一次之後，你是不是明白了什麽？”
我明白了……
不管什麽時候，我都要把宋毅——
“你放開他的手，是因為你愛他吧。
同樣的，宋毅君因為愛著你，所以想在你身邊。
我很理解變成這樣的身體的杏子會有所顧忌。
不過，你仔細想想。你們走哪條路才是幸福的？分手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如果是正確的，應該不會那麽痛苦。應該不會悲傷。”
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
深深地……
深深地——
宋毅想在我身邊嗎？
不，那樣的話他一定會後悔的。
一定是同情我這種狀態。
如果有一天，他發現了那個……
一想到這些，就不能再往前走了。
無論多麽痛苦。
第二天，我在康複室開始了新的康複訓練。
宋毅可能已經無能為力了。
但我想，這樣下去，他肯定也會擔心，無法前進。
慧美說，你好好想想。
但是，我還是——太喜歡宋毅了，不能在他身邊。
不能一直靠在他身上。
所以，我必須自立。
就像心愛的人在未來，毫無不安地展翅飛翔一樣。
然後……我有在等我的人。
一定是幾點……我想做蛋糕。
雖然是去了好幾次的複健室，但總覺得和以前不一樣。
除了我之外，還有很多人，各自根據受傷的程度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情。
差一點就能走路的人。
連動手都做不好的人。
但是，每個人都在拚命地為至今為止半途而廢的我來到這裏感到羞愧。
“陶小姐，你有幹勁了，可是一下子負荷太大了。”
康複醫生對我笑了。
“啊……好的。”
“這種事，心理方麵也很重要。服部的心情，能夠向前邁進真是太好了。”
向前——
我開始慢慢往前走。
“你好。”
第一次渾身是汗，正準備走出康複室時，和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擦身而過。
“你好。”
“你好像恢複了精神。”
“什麽？”
以為初次見麵的那個人，好像總是在同一個房間裏做康複訓練。
“我叫王海，請多關照。”
“啊，我是陶杏。”
王海先生的手似乎動不了，坐在電動輪椅上。
盡管如此，總能感覺到一種從容。和我不一樣的活力。
不適合這個房間的人……不知在哪裏想過這樣的事。
然後拚命地進行康複訓練。
在某種程度上，自己也能移動輪椅了，導尿也幾乎沒有失敗，自己也能做到了。
就是心情的不同。
我確實在走向自立。
“王先生，早上好。”
晴朗的一天。
照射在複健室裏的光線太刺眼了。
完全融洽的我們。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我們，能夠如此交心，一定是因為知道同樣的痛苦吧。
從那以後，我為了找回自己已經什麽都做不到的失落時光，精力充沛地進行康複訓練。
在旁邊努力的王先生的身影也有不小的影響。
王先生因為交通事故，比我高的部位受傷了，手好像也隻能動一點點。
但是，為了有效使用剩下的功能，他還在努力進行手部康複訓練，還在練習用嘴裏叼著的棍子操作電腦。
“王先生，精力真是充沛啊。”
“啊哈哈，我要早點回歸社會，報答妻子。”
時常來探病的夫人是個非常漂亮的人。
還在上保育園的男孩子偶爾也會來。
“現在家裏的生活都是妻子工作支撐的，但是，要花很多錢吧？輪椅也是消耗品，價格也貴。
而且即使回到家，如果沒有無障礙就無法生活。
還是早點歸隊，稍微工作一下吧。”
正如王先生所說。
看到輪椅的價格的時候，眼睛都瞪圓了。
總有一天要離開醫院……
雖然想做蛋糕這麽簡單，但那次事故之後一直住院的我，沒有信心離開這裏回到普通的生活。
就這樣，在醫療器具和熟悉護理的醫院工作人員的包圍下，終於可以生活了。
而且，像那時那樣離開這裏生活，總覺得不太現實。
但是，我們所做的康複訓練，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我不可能一輩子都被關在醫院這個籠子裏。
稍微有什麽事，我就會不安。
想變強……
想要像王先生那樣，擁有不可動搖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