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分手吧i.
“為什麽要道歉?杏子能活下去,我很高興。”
就是這樣讓我安心的。
慢慢地,即使提高了角度,也不再頭暈了,終於,即使那樣也能坐一會兒了。
“太好了,杏子。”
“嗯。”
就在不久之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當我終於能做到的時候,真的很感動。
僅此而已。
精神好的時候,不知道“坐”是這麽難的事。
而且,我一次也沒有感謝過他。
他還是老樣子,每次放假都會來。不管放什麽。
到這裏,單程要花2個小時……
走進病房的時候,他總是氣喘籲籲。我笑著說不用那麽著急,但他說想早點見到我,哪怕是一秒鍾,我也微笑著。
有時還帶著電腦,在我睡覺的時候工作。
他最近把摩托車賣掉了。
剛開始和他交往的時候,我坐在他的摩托車後麵去海邊了。
明明很珍惜,卻因為我不能坐,幹脆換了車。
我覺得他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如坐針氈。雖然我知道,對他來說,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他一定不以為然。
“哎,宋毅,我沒事的。所以我希望宋毅也休息一下。”
有一天天氣很好,他開口了。
因為沒必要和他一起被關在昏暗的病房裏。
“你在說什麽?來這裏是我最大的樂趣。不要剝奪我的樂趣,好嗎?”
“可是……”
對著溫柔笑容的他,我感到很抱歉。
他是我的錯——這麽一想。
“來見她不行嗎?”
他的這番話讓我啞口無言。
她——我有資格做他的女朋友嗎?
對這樣的我——
“輪椅差不多該買了,買哪個?”
他突然說出這種話,為了讓我能看到,他把商品目錄遞給我。
那裏和醫院的不一樣,有很多色彩鮮豔可愛的東西。
我們整天被它照顧,如果是既成的東西,就會產生勉強。
所以,即使現在暫時借用醫院的東西,通常隻要決定了款式,就會根據身體量身定做。
“這個怎麽樣?這個紅色的。”
是啊,我已經用自己的腳站不起來了。
我的腳已經……
“……嗯。”
我這樣回答,他抱著我的頭,輕輕抱住我。
他的心跳總是讓我感到安心。簡直就像搖籃曲一樣,嗖的一聲進入我那激蕩的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杏子……別擔心。”
他一定明白我的不安。
這種溫暖能讓我倚靠到什麽時候呢?
他對遲遲不做決定的我不耐煩了,決定了。總是這樣。在遭遇事故之前,總是。
他以壓倒性的決斷力,引導著總是彷徨不定的我。
當我看到目錄上寫的那個價格時,嚇了一跳。
這麽貴……
“第一筆獎金出來了,我送你禮物。”
第一次的獎金肯定拿不到很多。然後,把它用在我身上。
但是,他好像完全不理會我的擔心,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嗯,就這個吧。”
“那太不好了。”
“你在說什麽?你要做我的妻子吧?先投資。”
這句話讓我淚流不止。
我要和他結婚,肯定是夢一樣的事。
一直陪在他身邊,肯定對他沒有好處。
“就算杏子討厭,我也會讓你成為我的太太的。”
他用溫暖的手包裹著我臉頰上的淚水。
“可是,宋毅……”
“偶爾也聽聽我的請求吧。”
一邊說著,一邊微微一笑。
…
“杏子,你好。”
事故發生後過了兩個月,一個下午,症狀逐漸穩定下來。突然,他的父母來了。
“啊,你好。”
“真是辛苦啊。”
“是的……”
我去過他家好幾次,每次都對熱情迎接我的父母感到懷念,同時也領悟到。
因為我終於明白了父母來找我的真正用意。
那一天一定是……來了。
“宋毅,你好像來了。”
“是的,總是來,真是不好意思。”
一瞬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那種氣氛隻能用異樣來形容。
他的母親好像無法忍受似的,突然把盯著我的視線轉向窗戶。然後下定決心,慢慢地說了起來。
“杏子……我要對你說這種話……”
這句話讓我渾身僵硬。
真想捂住耳朵。但這就是現實。
接著,他講述了他父母的故事,這是理所當然的——和我的預想一樣。
“我想和宋毅解除婚約。”
他的母親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你說的很過分,但是,請你考慮一下宋毅的幸福。”
接著,父親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請把頭抬起來。”
這種時候最讓人著急的是身體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
“請不要毀掉宋毅的將來……”
說著,他母親放聲大哭的時候,我下定了決心。
不,可能是很久以前就決定了。
這句話對父母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早有心理準備的我,連眼淚都沒有流出來。
“請不要毀掉宋毅的將來……”
母親的話在我的腦海裏翻飛。
知道的事……不是知道的事。
變成這個樣子的我,竟然會成為他的累贅。
妨礙他的事什麽的。
但是……
果然很辛苦。
被這樣明確地說出來是……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那麽幸福——
懷著和他一起創造的未來的夢想,一心盼著那一天。
誰能想到會變成這樣呢?
漆黑的房間裏,我睡不著。
我想起了他的笑容。
然後,被緊緊抱住時的那種心跳。
竟然忘記了……怎麽可能忘記呢。
但是……
…
又像往常一樣走向康複室。
隻是,就像被這樣編程的機器人一樣。
最近總算能自己從床上坐上輪椅了。
我對自己說這是第一步,咬著牙試了好幾次。
我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康複醫生時說的話。
“即使進行康複訓練,也不能恢複失去的功能。
能否鍛煉剩下的技能,能填補多少,將左右你的人生。”
即使做了康複訓練,腳還是……
和逐漸開始活動的手不同。甚至覺得神經完全分裂的那個地方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從你受傷的部位來看,應該還有手的功能……”
康複訓練的老師沮喪地說。
大的動作漸漸能做了。但從指尖的動作來看,完全沒有進展。
我理解複健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但是,已經不想做任何事了。
連一點點的錘都拿不起來的手。
因為現在的我沒有想要舉起它的氣力。
“杏子。”
康複室裏突然響起了他的聲音。
為什麽?還是白天啊?
“宋毅,工作呢?”
“啊,早退了。”
他還穿著西裝。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覺得很別扭的西裝,最近也開始穿起來了。
他輕鬆地解開領帶,脫下上衣,站在我身旁。
“拿得起嗎?”
他的手搭在我的右手上,想要幫助我。
他的溫暖傳遞給我,我幾乎要顫抖了。但是,我的感情已經無法控製了。
“拿不起來!夠了!”
明明沒打算說這種話,一看到宋毅的臉,弱小的我就露出臉來。因為是他,所以能說出來。如此任性。
但我已經無計可施,隻好拚命忍住眼淚。
“杏子……別著急。”
他露出為難的表情,抱住我的右手。
但是,已經感覺到這種溫暖了……不能被原諒……。
“陶小姐,今天就結束吧,心情有點不穩定。”
康複醫生看著我們的樣子,這樣催促著我們。
在他的幫助下,我坐上輪椅,再次回到病房。
“杏子……我爸媽來了吧?”
“……嗯。”
不一會兒,他把我抱起來,把我放在糊得很好的床單上。
陽光從病房的窗戶照進來,照在他的臉頰上,使他的臉浮現出來。
喜歡。
明明這麽喜歡……。
我看不下去了,不由得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說了什麽。”
宋毅咬住下唇,擠出顫抖的聲音。
我想他一定是聽了這話,丟下工作,慌慌張張地跑來的。
已經不行了。
因為太喜歡你了,我已經……
“宋毅,我有話跟你說。”
這一定要從我說起。
但是,越想把它說出口,就會產生一種喉嚨幹澀的錯覺,胸口一陣劇痛。
神啊,請給我勇氣。我想保護他。
“杏子?”
聽到他悲傷的聲音,我不禁移開了視線。各種各樣的感情在我的體內奔湧。
為什麽,我當時在那輛巴士上……
如果會變成這樣的話,還不如當時死了算了。
但是,不管怎麽想,現在這樣麵對的是現實,絕對不會改變。
兩個人都沉默了之後,我覺得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了,於是開口了。
“別再來了,我們分手吧。”
胸口隱隱作痛,她一說出這句話,全身的力氣就消失了。
我說出了最不想說的話。
他動搖了,雙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麽著急。如此慌亂的他——
“杏子,你不要在意爸爸他們的話,我和你……”
我已經不能看他的眼睛了。
接下來我會說出最痛苦的謊言。
我把視線移到窗戶上,用盡力氣說。
“已經不可能了,我很痛苦,想陪在你身邊。宋毅……我愛你……”
“杏子……”
他的聲音夾雜著歎息。
他抬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一動不動,慢慢地把視線移回我這邊。
然後,他露出非常為難的表情,輕輕從我的手指裏抽出來。
明明是自己讓他這麽做的,卻讓人難受得受不了。
明明那麽幸福。
已經……
“杏子,我不會放棄的,我會再來的。”
他的視線很痛,我都快屏住呼吸了。
我下意識地轉過臉去,宋毅慢慢地離開了我。
當他靜靜地走出房間時,淚水從他緊閉的眼睛裏一個接一個地溢出來。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全都失去了。
腳,還有,重要的他(人)——
為什麽在事故時活了下來呢?
如果有這麽殘酷的命運在等著自己,那還不如當時就死了算了。我想幸福地死去。
但是,自己連死的勇氣都沒有了。
想起那時母親的臉,已經做不到了。
他說要把我的生命托付給我,我卻主動放手了。
隻有一個希望。
宋毅……
不是“我愛你”,而是“我愛你”
一直一直,愛著你。
…
好久沒露麵的母親注意到了我的異變。
“杏子?怎麽了?”
“媽媽……我……隻剩我一個人了。”
“杏子……”
母親的手是這麽溫暖的嗎?
那隻一言不發地撫摸著我頭的手,對現在的我來說,是唯一的救贖。
或許母親也預測到了這一天的到來。
我又讓母親痛苦了。
感覺自己也剝奪了母親的幸福,不禁潸然淚下。
“杏子……因為一直在一起。媽媽,因為一直和你在一起。”
母親抱著我,像對待小孩子一樣,也跟著我一起哭了起來。
…
“陶小姐,這裏是以急性期治療為主的醫院,要不要轉院到專門治療康複的醫院?”
三天後,主治醫生來告訴我。
從那以後一直住在醫院裏的母親對這句話點了點頭。
“杏子,回家附近的醫院吧,這樣你的心情也會平靜下來。”
在這裏隻會痛苦。
因為要尋找不可能來的宋毅……
而且還可以減輕父母的負擔。
這裏離家很遠,即使來也要花時間,而且來了一次,就住好幾天。
有康複專家的醫院表示會馬上接受治療。
護士也說,那裏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一定會受到鼓勵的。
然後——我的轉院決定在一周後。
轉院前三天,那輛輪椅送來了。
這是宋毅給我選的。
看到它的瞬間,就把視線移開了。
這是今後支撐我生活的重要的東西,我卻連它都不想要。
因為我今後的人生……因為沒有任何希望。
宋毅……已經不在了……
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東西。
“真是太好了。”我對著笑容滿麵地把它搬過來的護士,強顏歡笑地說著“謝謝”。
“陶小姐,我覺得你的康複取決於你的心情。”
在這裏進行最後的複健時,一直指導複健的老師說了這樣的話。
“最近的你似乎已經放棄了一切。
你所背負的障礙,或許確實很殘酷。但是,連手都動不了的人也在努力。
我一直在做這個工作,遇到了各種各樣的患者。
我們對你們提出的要求,在一般社會看來,是非常殘酷的。但是,以現在的醫學技術,隻能這麽做。
我們為了讓陶小姐今後不再為難——能夠獨立工作,請允許我嚴厲地說。
手的功能還在的你,放棄它是一種奢侈。”
醫生說得沒錯。
在那場事故中,有人失去了生命。
我還有手……
我知道。這種事,你不說我也知道。
可是……我失去的,不隻是腳嗎?
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我——
失去支撐的我,連自己都驚訝地失去了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