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段橫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點頭道：“如果按照九州所言，程家一月之內定能出貨。”
江寒月道：“若隻需一月，倒也不是不能等，但再久，我們就拖不起了。段、敖兩家奉旨試製轟天雷已有兩個多月，如今卻連一個底座都還沒弄好，實在交待不過去。現在已是八月下旬，最多等到十月初，太子一定會親自前來查看的，到時候若還無進展，隻怕難以交差。這樣吧，段伯伯，程家隻能算是最後點一環保險，你立即通知白羽，讓他和程湘一月之後必須送到一批鐵料。同時你們也再繼續尋找其他冶煉坊，不可放過任何一絲希望。”
段橫答應了，自去加緊安排。
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漫長，這一月之間，段橫四處搜尋，卻始終沒有好消息。江寒月雖然表麵鎮定，其實內心也捏著一把汗，畢竟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條路上，向來不是她的行事風格。幸得敖九州整日介插科打諢，逗她開心，平日裏才多了些歡笑。
唐碧雲性子活潑，每當敖九州講笑話，就數她最為捧場，常常笑得前俯後仰，讓江寒月嗔怪她沒個女孩兒樣。卓停雲便似一個翻版的江寒月，生性高冷，即便心裏想笑，也不會喜形於色。唯有莫蘭的表現最奇怪。
莫蘭雖然溫柔內斂，心思卻很單純，如果她心裏高興，就算不會像唐碧雲那樣哈哈大笑，麵上也會帶出幾分喜色。可是自從回到敖九州身邊以後，她就再沒怎麽開心地笑過，偶有淺笑，也帶著幾分苦澀。敖九州問過她幾次，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她卻都搖頭說沒有。
“沒有心事，你為什麽整日裏都悶悶不樂的？”敖九州道，“難不成是不想伺候我了？那我讓你去服侍夫人可好？”
“不不不，少爺你別趕我走。”莫蘭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連連道，“莫蘭這輩子隻想伺候少爺，別的地方哪裏都不去。”
“說什麽傻話？”敖九州一巴掌拍在她的頭上，笑道，“你怎麽可能一輩子跟著我？難道你以後不嫁人？”
莫蘭低下頭不說話。
“看吧，沒話說了。”敖九州笑了，道，“莫蘭，你從小就跟著我，說是丫頭，我卻一直拿你當妹妹看。你別以為當哥哥的沒有為你考慮過，其實我早就想好了，也已經托了夫人為你相看人家。最多再有兩年，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不不不，莫蘭不嫁。”這一次，莫蘭的眼淚是真下來了
她的表現直弄得敖九州驚詫不已：“人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現在連我都成親了，你為什麽不嫁？再說你如果不是愁這個，又為什麽每天都愁眉不展的？”
“我沒有。”莫蘭矢口否認。
“還說沒有？”敖九州根本不信，質問她道，“剛才我在寒月房裏講笑話，碧雲笑得肚子疼，連你少夫人那樣端肅的人都沒忍住，你卻隻是勉強扯了扯嘴角，一看就是在敷衍。你以前是喜歡纏著我講笑話的，現在為什麽笑不出來了？”
莫蘭低了頭，呐呐地道：“我心裏麵是想要笑的，可是又覺得在少夫人麵前嬉皮笑臉的，看著不莊重，就忍住了。”
“你少夫人不是那樣鼠肚雞腸的人。”敖九州滿不在乎地道，“她隻是看著嚴肅，其實待人還蠻寬厚的。你隻看碧雲敢在她麵前笑得那樣放肆，就知道她不是苛刻的人了。”
“那不一樣。”莫蘭道，“碧雲姐姐本來就是跟少夫人的，少夫人待她自然不同。我卻是跟你的，格外小心還來不及呢，哪還敢放肆？”
“哈哈哈哈。”敖九州一聽這話，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是擔心少夫人吃你的醋啊！我說你這小丫頭，說你傻吧，你想得還挺多。說你機靈吧，你又杞人憂天。你放心好了，寒月是何等樣人，豈能跟你個小丫頭撚酸吃醋？再說我對她一片癡心，天日可鑒，以她那樣的聰明，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就更不可能無事生非了。你聽我的，把心穩穩當當地放在肚子裏麵，以後自在一點兒，別一到你少夫人麵前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連笑都不敢笑了。”
莫蘭無話可說，隻好點了點頭。
寒山蒼翠，群雁南翔，隨著北風蕭瑟而至，搖落幾陣木葉，轉眼時序已到立冬。
因這日是個節日，當天一早，秦桑天不亮便起床忙活起來，先領著家人鋪排拜冬飲食，又給各人分發冬衣，直忙得腳不沾地。辛夷也早早過來上房，幫著姨媽忙進忙出。唯有敖九州和江寒月身在客中，倒是悠閑得很。
冬日天短，也沒人歇午覺，敖九州吃過午飯就湊到了江寒月房裏，兩人各自拿著本書隨意翻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
江寒月正嫌他聒噪，外麵忽有家人來報：“少爺回來了，還帶了程家小姐一起。”
“程姐姐來啦？”敖九州和江寒月還沒有說話，躲在裏間不知道在幹嘛的唐碧雲就突然一下躥了出來，“我出去迎接她。”說完也不待江寒月講話，就急匆匆地跑了。
江寒月朝跟在她身後的卓停雲擺一擺頭，卓停雲會意，也跟著唐碧雲走了。
“碧雲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放肆了，風風火火的，一點兒規矩都沒有。”敖九州笑道。
“她以前倒不這樣。”江寒月看了敖九州一眼，淡淡地道，“如今的確是越來越放肆了。也不知道是誰慣的她，天天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
“你是在說我嗎？”敖九州笑嘻嘻地湊過去。
江寒月趕緊閃到一邊，斥道：“什麽樣的主子，教什麽樣的人。你以後也像點兒樣子好不好？成日家嬉皮笑臉的，帶得碧雲都不好了。幸得停雲和莫蘭都還穩重，不然這屋裏就變成相聲堂子了，還叫人怎麽站腳？”
“什麽樣的主子，教什麽樣的人？”敖九州一下子來了勁兒，追著江寒月又湊了過去，涎著臉道，“敢情在你心裏，我還是碧雲的主子啊？可她是你的丫頭啊。那是不是說，你也承認咱倆是一體的了，你的就是我的？那你還老讓我睡外廂？”
他進一步，江寒月就退一步，最後退到了牆角處。眼見她避無可避，敖九州心裏一陣暗喜，正想合身撲過去將她抱住，不料江寒月突然一個旋身，敖九州隻覺得眼前一花，江寒月就不見了，再回頭一看，她竟然已經出了屋門，隻留給他一個輕靈的背影。
“這輕功……”敖九州驚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等到回過神來，不由又氣又恨：自己這都什麽命啊？才會娶到這樣一位夫人！相貌雖美，性子卻太冷，功夫又好，背景又硬，叫人隻能看著心癢癢，想挨卻燙手，這不是折騰人嗎？
敖九州一邊抱怨著，一邊也跟了出去。就這麽一耽誤，等他進到大廳的時候，段白羽和程湘已經坐下好一陣了。
“你小子在後麵磨蹭什麽？”段白羽一看到他，就高興地站了起來，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笑道，“你在我家裏還敢擺臭架子？”
“我擺什麽架子？”敖九州鬱悶地道，“是臨出門的時候被貓兒把鞋叼走了，我追了半天沒追到，這才耽誤了。”
“貓兒叼鞋？”段白羽一臉迷惑地道，“你少糊弄我了，我家有貓嗎？再說你會追不上貓？”
敖九州偷看江寒月一眼，見她臉色微囧，似乎還隱隱有點兒發紅，頓時覺得解了氣，也不接段白羽的茬兒了，趕緊轉移話題道：“這些小事不值一提，還是說說你和程小姐吧，你們怎麽提前回來了？”
“礦場的情況本來就比我們想象的好，再加上我和小湘接到爹爹的信以後，又增加了許多工人，日夜趕工，終於提前煉出了一批鐵料，這不就趕著送回來了嗎？”段白羽道。
段橫笑道：“白羽和程小姐這次做得很好。鐵料已經送到工坊給管事們看過了，質量上佳，鑄造處即刻便可開工。照此推算，等到太子十月初親來巡查的時候，底座樣品肯定可以造好，時間還能略有富裕。”
“太好了，忙活了好幾個月，這下大家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敖九州高興地道。
段橫也來湊趣：“對對對，這幾個月大家都辛苦了。恰好今日過節，更難得少夫人和程小姐也在，府裏已經安排下了。今晚大家定要好好聚一聚，一醉方休。”
是夜，段府後花園暖閣內，敖九州和段白羽對坐淺酌。
“白羽，你最近有沒有什麽事情想告訴我？”敖九州笑得神秘又賤兮兮。
“沒有啊。”段白羽否認得很幹脆，反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問？”
“真的沒有？”敖九州一臉“你瞞不過我”的表情，道，“何必呢？兄弟之間，有些話早晚都是要說的。”
段白羽兩眼直直地盯著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好，瞞不過你。其實我也沒有真的想要瞞你，隻不過是一時隻間不知道該怎麽說罷了。”
“我就知道。”敖九州高興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連連搓著手道，“快說快說，你和程小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那你先說，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段白羽有點羞於開口。
“我還用看啊？”敖九州扯出一臉壞笑，故意捏著嗓子道，“‘白羽’、‘小湘’！哎喲喲，叫得這麽親熱，便是聾子也聽出來了。”
段白羽恍然大悟，垂頭悶坐著不說話了。
“哎喲，哎喲，臉紅了。”敖九州好像看是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奇觀，立時對段白羽發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陰陽怪氣地道，“看來，某人這次是真的動心了哦。”
“什麽這次那次？難道我以前還對誰動過心？”段白羽的臉“唰”的一下，真紅了，惱羞成怒地道，“我又不是你。”
“是是是，我們段大少爺英俊又高傲，哪裏有女孩兒能入得他的法眼呢？”敖九州趕緊識相地讓步，又道，“好在老天爺開眼，好歹生出了一個程小姐，蘭心蕙質，秀外慧中，才算勉強配得上我們段少爺。否則，我真擔心他要孤獨終老囉。”
“你說，你再說。”段白羽下巴一揚，道，“我先等你說完了，我再說。你慢慢說吧，不用著急。”
“我說完了。”敖九州趕緊收聲，催促他道，“還是讓你說吧。”
段白羽尷尬地搔了搔頭，終於開口講起來。
原來敖九州和江寒月回金陵以後，他留在程家礦場管事，和程湘常有事務往來。程湘雖然當家已經半年，以前卻隻是個空架子，一切都聽任李海鷹和汪嵩安排，完全被排除在礦場和冶煉坊的管理之外，所以才會受人蒙蔽，將劣質鐵料送給段家。經此一事，程湘也成長了不少，整個人變得格外勤奮，樣樣事情都想學，立誌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當家人。冶煉坊的事，她自然是請教孫老，而一旦到了礦場，段白羽就成了她的師傅。這樣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漸漸熟識了，相互之間的稱呼也從彬彬有禮的“段少俠”和“程小姐”，變成了親昵的“白羽”和“小湘”。
“其實認真說起來，我和小湘也談不上有什麽。”段白羽突然歎了一口氣，惆悵地道，“感情一事，存乎於心，有時候一個眼神就能抵得過千言萬語。我心裏確實對小湘有情，我也知道她確實對我有意，但我什麽也沒對她說過。她一個女孩子，就更不可能主動跟我說什麽了。”
“那倒也是。”敖九州也歎了一口氣，同情地道，“你家裏麵還有那麽大一個麻煩，你跟人家說什麽呀？”
“誰說不是呢？”段白羽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痛苦地道，“這件事情也怪我。我對表妹無意，其實早就應該跟她說明的，我卻憐她孤苦，一直難以開口。有時候我甚至還想過，橫豎我也沒有中意的人，不若幹脆就娶了表妹算了，這樣至少還可以照顧她，也了了我娘的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