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隻顧著看女子。”李海鷹一聲怒喝,將周東陽嚇了一個哆嗦。
周東陽沉默了一會兒,又不服氣地道:“不是海哥你問我,她們是什麽人的嗎?我就把知道的盡量告訴你啦。”
李海鷹懶得理他,又道:“石巍呢?”
“那小子賊著呢,把我支來叫你,他自己在哪裏接待大小姐她們。”周東陽嘟囔道。
“都是些沒出息的東西。”李海鷹衣袖一拂,道,“趕緊把兄弟們都召集過來,聽我號令行事。我經營半生,所有成敗說不定就在今日。待會兒先看看程湘怎麽說,我再見機行事。你給我機靈著點兒,一旦事成,咱們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就不用愁了。”
“海哥你就放心吧。”周東陽道,“我跟了你這麽久,又有什麽時候不機靈了?待會兒你盡管放開了手腳去做,不管遞什麽招,我保證都能接上囉。”
李海鷹又整了整衣裳,便出去了。等他來到廳中,程湘已經坐在了主位上。
李海鷹一進門便看到了周東陽所說的那三名女子,其中身穿白衣的一位,就坐在程湘左方下手,另外兩個站在她身後,一著綠,一穿藍。石巍則在程湘右方下手垂首恭立,一見李海鷹進來,又連忙走到他身後。
李海鷹走到廳中,對著程湘行了一禮,口中道:“大小姐今日突然來到,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李管事不必客氣。”程湘道,“李管事是個明白人,自然知道我不會平白無故地大老遠跑來這裏,我也就不繞彎子,直說了吧:自我接手程家這半年以來,礦場費用大大增加了,出礦卻大為減少,不知李管事作何解釋?”
“這我以前不是都跟大小姐說過了嗎?”李海鷹不慌不忙地道,“那是因為礦場開挖日久,礦坑日深,采礦也更加費工,所以費用才會大大增加。但礦脈卻是越采越少的。所以出礦也會越來越少。”
程湘笑了一笑,並不作聲。
李海鷹又道:“我這裏的賬目,一筆一筆皆是做得清清楚楚,大小姐如果不信,隨時可以讓人來查。”
程湘又笑了一笑,這次開口了:“李管事做事滴水不漏,你這裏的賬目自然是查不出什麽的。隻是卻不知別處的賬目,是不是也做得這樣清楚明白,天衣無縫?”
李海鷹一聽到“別處的賬目”幾個字,心裏突然“咯噔”一下,湧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麵上卻強撐著道:“大小姐說別處的賬目,是什麽意思?我管事的礦場隻這一處,又哪裏來的什麽別處的賬目?”
“你說你不知道。”程湘臉色一沉,從身後拿出一個大大的包裹,一下子扔在李海鷹麵前,喝道,“那這些賬目,卻不知是哪裏來的?和此處的賬目,又有什麽關聯?”
那包裹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包袱皮四散開來,露出了裏麵一大摞本子,原來竟是一疊賬薄。李海鷹一看那封麵,再無懷疑,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程湘冷笑道:“你自以為陰陽賬目做得無懈可擊,卻不料我竟能拿到你的底帳吧?這些賬目都是你一筆一畫親自寫上去的,我看你怎麽跟我抵賴。你自己看吧,為什麽你交給我的賬目上,礦場半年隻得二萬兩銀子的利潤,等到了這本底帳上,利潤卻變成了五萬兩呢?這其中的差額三萬兩,都跑到哪裏去了?總不見得都是被你一個人藏到床底下了吧?”
“哈哈哈哈。”李海鷹被問得無話可說,幹脆就不說了。隻見他把頭一揚,又倨傲地一笑,哪裏還有半分之前的恭敬樣子?
“丫頭,我看在你爹的麵子上,稱你一聲大小姐,你就真當自己是我主子啦?”李海鷹傲然道,“你既能拿到這些底帳,又知銀子不在我的床底下,自然也就該知道,我背後是另有高人的。你別以為自己仗著程家的威勢,就敢在我這裏咄咄逼人。我告訴你,就憑我背後的人,就算要弄垮整個程家,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我勸你識相一點兒,今天這事兒,就當作沒有發生過,你依然回去做你的大小姐,我每年還能給你進點兒貢。你要是不識抬舉,非要跟我撕破臉,我也不怕告訴你,這礦場易主,乃至程家易主,也就是轉眼間的事。”
“哦,你這麽自信嗎?”程湘也笑了,道,“可是你也不想想,我既然拿到了底帳,自然也就知道了你的底細,那我今天為什麽還敢來找你呢?”
“你這是什麽意思?”李海鷹的臉色變了。
程湘笑得更歡了:“那自然是因為,我背後還有比你更硬的靠山啊。”
程湘笑著笑著,突然把臉一沉,道:“說吧,你是怎麽和你背後那人勾結上的?以他的身份,圖的不可能是我程家這一年幾萬兩的銀子吧?你們對我程家蠶食鯨吞,到底所圖為何?”
“我……”李海鷹正要說話,突然感到有一股勁風從背後襲來。他還沒有來得及回頭,便被人“砰”的一掌打在了背上。
那一瞬間,李海鷹隻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瞬間一起移了位,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便口吐鮮血,倒在地上死去。
他沒有看到的是,在他身後,周東陽一擊得手,即刻便轉身向外狂奔,連離他最近的石巍都沒有來得及阻攔,他就已經跑出了屋子,轉瞬消失得無蹤無影。
“我真該死,居然沒有發現周東陽的身份有問題。”石巍——其實是喬裝改扮的敖九州,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悔得捶胸頓足。
“算了。”江寒月——也就是林嵐,搖搖頭道,“周東陽跟在李海鷹身邊已有好一段時間了。李海鷹是四皇兄的人,他必定也是四皇兄的人,甚至還是四皇兄早時就布下的暗樁,隻待關鍵時刻再發揮作用。據我猜測,對四皇兄來說,李海鷹隻是一顆明麵上的小棋子,周東陽的地位一定比他更高,是被派來監視他的。甚至李海鷹會對程家生出二心,為四皇兄所用,多半也和周東陽的推波助瀾脫不了幹係。我們這次隻是恰好撞在了他手裏,非戰之罪,大家不必過於自責。”
“少夫人。”程湘道,“我程家雖薄有資產,說到底卻也隻不過是個商人罷了,並不是什麽緊要所在。這四皇子利用李海鷹破壞鐵料,阻礙轟天雷的試製,還尚有可說,卻為什麽又要在那麽早之前就在我家埋下暗樁呢?他這樣做,到底有什麽用?”
“這類暗樁的布置,原就是以廣撒網為準則,有的暗樁也許養了一輩子也沒用,但有的暗樁卻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奇效。比如這個周東陽,剛才不就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嗎?所以暗樁不一定非要布在重要的地方,也可能選在普通的地方。四皇兄所圖甚大,思慮也周詳,會有這樣一著,也並不奇怪。”江寒月道,“還有,一個暗樁就代表著一個消息源,而消息是無處不在的,所以暗樁更是多多益善,又何來重要和不重要之說?再說程家以冶鐵為業,鹽、鐵均是國家命脈所在,又豈能說是無關緊要的地方?別說周東陽了,就連我這一朝公主,不也都親自來你家暗訪了?”
“你還說呢,少夫人。”程湘嗔道,“昨天你突然跑來告訴我,敖少俠和段少俠通過書肆掌櫃拿到賬本,發現了李海鷹背後的勢力,又冷不丁地告訴了我你們的身份,差點兒沒把我嚇死。沒想到我糊裏糊塗地,竟然和公主娘娘做了兩個月姐妹。幸好你們住在我家的時候,我沒有虧待你和兩位姐姐,否則現在可就沒有活路了。”
“哪裏就有這麽嚇人了?”江寒月輕輕一笑,道“難道我不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的普通人?”
“你雖然也隻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可是卻長得比別人好看啊!”程湘一句話,把眾人都逗笑了。
敖九州正想也說兩句來湊湊趣,改扮作方清的段白羽突然從外麵走進來了,一邊走還一邊說道:“我聽說周東陽偷襲李海鷹之後跑了,就知道你們戲已經演完,我也不用藏著掖著,怕被人認出來了。所以我趕著過來看看,現在這裏是個什麽情況?”
敖九州把剛才發生的事跟他說了。
程湘歎一口氣,道:“隻可惜李管事死了,我們的證據也沒了。
段白羽正覺沮喪,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更是自責,道:“這都怪我,當時沒看住那書肆掌櫃,讓他咬舌自盡,才會失了證據。”
“要照你這麽說,剛才我就站在周東陽旁邊,不也沒能看住他,讓他殺了李海鷹,還全身而退?“敖九州道,“那我豈不是更要自責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別爭了,也都不用自責。本來我們此行就是為了解決鐵料問題,而不是為了揪出幕後黑手的,即便是拿到了證據又怎麽樣?難道還能去皇上麵前告四皇子一狀,說他有意阻撓轟天雷的製造不成?如今我們找到了問題的結症所在,又知道了是四皇子在背後搞鬼,還拔除了四皇子的暗樁,以後就可以暗中防範,轟天雷又可以順利製造了,也算是不虛此行。”江寒月道,“權勢紛爭盤根錯節,永遠也沒有停息的一天。那些幕後勢力,又哪裏有所謂的連根拔起?隻要能夠求得一時平衡,也就算是好的了。周東陽跑了就跑了,後麵的事情且不去管它,我們先解決了眼前的難題再說。”
“汪嵩和李海鷹都除掉了,程小姐已經大權在握,還有什麽難題?”敖九州詫異地道。
江寒月看他一眼,道:“她雖然除掉了這些蛀蟲,卻沒有得力的人來管理礦場,又如何能保證試製轟天雷的所需?我正在想,你在這裏呆了兩個來月,又升任了工頭,想來對一應事務都是熟悉的,不若便由你先留在這裏幫她,我和白羽先回金陵?”
“這,這怎麽能行?”敖九州大驚失色,連忙搖手道,“我在這裏的兩個來月裏麵,不過跟著李海鷹胡混罷了,哪裏管得來礦場?”
江寒月道:“你若不懂,別人就更不懂了,這礦場卻要交給誰來管?要煉好鐵,必得好礦,礦場的事情大意不得,你不要意氣用事。”
“我……”敖九州急得欲哭無淚,隻好向段白羽打眼色求助。
段白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想,對江寒月道:“少夫人,這邊就讓我留來下吧。我在礦場待的時間雖不如九州長,可段家是做鐵器的,我從小耳濡目染,見識卻比九州多,由我來管理礦場,必定不輸於他。”
江寒月看看他,又看看敖九州,再低頭想了想,終於點頭答應了:“也罷,你說得也不無道理,那就由你留下吧。”
金陵,段府,書房內,段橫正在向江寒月稟報試製轟天雷的進展。
“自少夫人走後,我們尋遍了華東一帶,又新找了十餘家冶煉坊,送來的鐵料卻始終差點兒火候。”段橫道,“論煉鐵技藝,程家確是冠絕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如今程湘既然已經肅清內鬼,依我的意思,不如再等等,看她家新送來的一批鐵料怎麽樣。”
江寒月沉吟了一下,道:“孫老接手冶煉坊已有兩月,想來各類弊端皆已清除,倒不令人擔心。可李海鷹此前掌管礦場,所出礦料大不如前,孫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難煉出好鐵。如今程湘拿回礦場時日尚短,若要等她采出好料,再煉出好鐵,卻需多少時日?”
“這倒無需太久。”坐在她旁邊的敖九州突然道,“程家礦場的礦脈並無問題,之前不出好礦,是由於李海鷹心懷鬼胎,一心想要謀奪礦場,所以不肯在最好的位置開坑,隻拿些次貨來支應,留下好的,以後好落在他手裏。如今礦場內已經探明的好坑就有好幾個,隻要白羽盡快開采,半把個月就能出好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