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這一次雙方人數相當，方清便不再孤軍奮戰，而是總攬全局，看到自己的人落了劣勢，他就上去幫一把手，而且往往一出手就撂倒一個。戰不多時，護衛隊這邊竟然漸漸顯露出敗相。
李海鷹麵色陰沉得便似要滴出水來，扭頭就想讓周東陽再去叫人。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在他耳邊說道：“李管事，麻煩你讓大家暫且停手，聽我一句。”
李海鷹回頭一看，說話的是一個麵色黎黑的青年，一身衣服也是漆黑。
“你是誰？”李海鷹疑惑道。
黑衣青年道：“小人石巍，也是新來的礦工。”
“你也是新來的？”李海鷹更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和你同來的夥計都在鬧停工，你怎麽不和他們一起？”
石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鬧。我覺得這裏有吃有住還有錢拿，挺好的。”
“你不覺得自己受了欺負？”李海鷹盯著他的眼睛問。
石巍又搖了搖頭：“我不覺得。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我們是新來的，待遇別別人差一些，也是常情。再說人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前後一算，我們不吃虧。”
“你小子倒是會想。“李海鷹看著他質樸的表情，不由在心裏暗暗點頭，道，“你讓我叫他們停下，又是有什麽話要是說？”
“方清性子倔強，打是打不服的。”石巍道，“而且他的功夫又好，這麽鬥下去，也是白白傷人。不如由我去和他單打獨鬥，若是贏了，也別傷他，讓他走就是。若是輸了，就讓他們走吧，反正你也不能真把他們都打死。再說如果連我都輸了，你今天也攔不住他們了。橫豎都是敗，我敗總比你敗要好看一點兒。“
李海鷹乍然聽到這番話，不由得愣了一下。
石巍以為他不願意，又道：“你看這群人裏麵，也就方清是個頭兒，隻要他認輸，其他人就沒主心骨了，你再勸他們留下來做事，他們多半不敢強。適才鄧工頭也說了，礦上等人開工，你這麽打下去，就算把人都打死了，也沒人做事。那這般胡打一氣，又有什麽用？“
李海鷹深深地看了石巍一眼，道：“你說得很有道理。隻是我若讓他們停下，你有什麽把握能讓方清同意和你單打獨鬥？你有多少把握能贏他？“
石巍道：“依我看，方清的功夫不如我，我要打敗他並非難事。至於說他願不願意嘛，我也賭他多半會願意。方清的性格強得很，這樣的人也很驕傲。我當眾向他叫陣，他不會退縮的。“
李海鷹笑了，一邊笑，一邊連連點頭道：“很好，石巍，你很聰明，會揣摩人心，會分析局勢，更難得的是你還守本分，懂分寸，我很欣賞你。好，等一下你就和方清去打，而且不管打不打得過，回頭我都調你到身邊做事，可好？”
“那感情好。”石巍喜出望外地道，“能跟在李管事身邊，那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啊。”
“哈哈哈哈。”李海鷹笑得直搖頭，隨即喝退了護衛隊，場麵頓時安靜下來。
石巍走到場中，對方清道：“方清，你今天鬧這一場，弄得大家都沒好處。依我說，不如就用個簡單點兒的方法，咱倆單打獨鬥。我贏了，你走就是，但是別再挑動大夥兒停工，你贏了，李管事就同意大夥兒跟你走，你覺得怎麽樣？”
“哼。”方清冷哼一聲，道，“怪不得昨天我們商議停工一事，隻有你不肯加入。我還以為你是膽小，沒想到卻是賣友求榮。很好，既然你想踩著我上位，我就給你這機會。就如你所說，你贏了，我走。我贏了，大家走，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他身後有人喊道，“如果你輸了，我們也就輸了，反正也走不掉，還有什麽不敢賭的？方清，你好好打，打死這個叛徒，我們都站在你這邊。”
“對，就是這個道理。”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方清向石巍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起走到場中，相對站立。方清二話不說，舉手就朝石巍打去，眼神凶狠，拳頭帶風，氣勢甚是驚人。石巍卻並不驚慌，瞅準時機抬手一抓，竟然一把抓住了方清的拳頭，兩人雙臂直舉，一拳一抓相抵在空中，較起勁來。
這樣僵持了一陣，方清忽然伸左手在兩人手臂相觸處一格，兩人同時收力後退，彈了開去，看那樣子，竟似方清力有不敵。方清揮拳又上，這次變了打法，走的是快攻路子，一陣亂拳疾風驟雨般落向石巍全身各處，拳影飄忽，就像有一群人在圍攻石巍。
“好拳法。”有人給方清喝起彩來。
石巍還是不慌不忙，隻見他身子輕晃，不住左躲右閃，雖然被籠罩在漫天拳影中，卻是進退自如，毫發無傷。快攻畢竟耗費體力，方清打了一陣，拳速開始漸漸減緩，石巍再次瞅準時機，突然抬腿一踹，方清猝不及防，竟然被他一腳踹中肋下，一下子飛出了幾米遠。雖然方清沾地即起，並未受傷，兩人之間的輸贏卻已見了分曉。
方清爬起身來，臉色鐵青，狠狠瞪了石巍一眼，一言不發，轉身便走。那些跟著他一起鬧事的人頓時慌了，紛紛低頭不敢看人，一副閉目待死的表情。
李海鷹緩緩走到這些人麵，眼光依次掃過每一個人，被看的人隻覺得如處湯中，全身都在冒汗。
石巍擔心李海鷹處罰這些人，正想說話，李海鷹已經先他一步開口了：“今天這場爭鬥，贏的人不是我李海鷹，而是石巍。我既然忝居管事一職，自然不能和下麵的人爭功。石巍辦事得力，從今日起，我將他升作工頭，代替鄧工頭的位置，你們這些被他留下的人，也全部都歸他管理。你們跟著方清鬧停工，按照礦場的規矩，原應該要重罰，但我剛才已經說了，今天贏的人是石巍，把你們留下的人也是石巍。我既然把你們歸給他管理，就幹脆放權到底，你們鬧停工一事，全憑石巍處置，哪怕他要白白放過你們，我也絕無二話。”
李海鷹這番話一說完，全場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到了石巍身上，隻看得他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
無奈還有一大堆人等著他發話處置，石巍隻得定了定神，又想了想，說道：“停工一事，雙方都有責任，夥計們錯在過於計較，工頭則錯在過於苛刻。我本是個萬事不管的人，偏偏李管事又要讓我處置你們，那我就鬥膽說了：停工一事就此揭過，以後我做工頭，也不會再欺負新來的，大家有事一起做，有錢一起掙，一視同仁。但今日耽擱了半天的功夫，不能不罰，依我說，鄧工頭分工不公，遇事又處置不當，責任最大。你承擔誤工的一半損失，其餘一半，由鬧停工的人一起分攤。不知道這樣處置，大家滿不滿意？”
他話一說完，除了鄧工頭以外，所有的人都高呼“滿意”，就連被罰承擔一半誤工損失的人也不例外。李海鷹看在眼裏，對石巍的欣賞不由得又多了幾分。
從那以後，石巍就成了李海鷹麵前的大紅人，走到哪裏都喜歡帶著他，他和周東陽一文一武，儼然成了李海鷹的左膀右臂。當然，說是一文一武，其實周東陽也沒讀過多少書，不過是比石巍這種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好些罷了，也隻有在礦場這種遍地文盲的地方，才能將他當個讀書人用。
李海鷹一走，周東陽和石巍也各自走了。
臨分手時，周東陽笑嘻嘻地提醒他道：“明兒一早，海哥帶咱們進城，晚上請咱們喝酒，你可別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耽誤了事兒。”
石巍做事勤勉，手腳也麻利，可唯有一個毛病，就是瞌睡大，有時候睡得沉了，那真是雷都打不醒。他曾經因為睡過頭而誤了一次事，周東陽就記下了，時不時地拿出來取笑他。
石巍卻並沒有領會周東陽的揶揄，悶頭回了一聲：“知道了，誤不了。”就走了。弄得周東陽大感無趣，隻得也轉身走了。
李海鷹每半個月必要進城一次，喝喝酒，逛逛書肆。以前他常常會帶上周東陽，現在則是帶周東陽和石巍兩個人。
石巍跟他去了兩次，發覺有件事情很奇怪，有一次忍不住問周東陽道：“海哥為什麽每次進城去喝酒，都必要到書肆裏麵逛一逛？他又不讀書。他買的那些書，我也從來沒見他拿出來過。”
“那些書不是給他自己買的，是給他侄兒買的。”李東陽笑得一臉神秘，壓低了聲音道，“你別看海哥識字不多，他這侄兒，據說卻是個大才子呢，在學裏深得先生讚賞，明年就要考功名了。”
“你幹什麽笑得這麽奇怪？”石巍一臉無語地看著周東陽。
周東陽笑得更神秘了，幹脆湊近了石巍耳邊，悄悄地道：“海哥常把他這侄兒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又常常去給他買書，可是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他侄兒，也沒見過他上哪裏送書。所以啊，我猜他這侄兒是個幌子，說不定就是他和哪個相好的偷偷生的孩子，才會在這麽上心，又這麽神秘。”
石巍大為不解，道：“海哥又沒成親，為什麽要和人偷偷相好，偷偷生孩子？把人娶回來不就完了嗎？”
“你傻呀？”周東陽一巴掌拍在石巍背上，“那肯定是因為沒法娶唄。他沒成親，卻保不住人家成沒成親啊！”
“你說什麽？”石巍大驚失色，抬手指著周東陽道，“你是說海哥他……”
話還沒說出口，周東陽就急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低聲罵道：“說你傻，你還真傻呀？這隻不過是我的胡亂揣測，你就敢給我嚷出去？要是讓海哥聽見了，給我穿小鞋，我告訴你，你也得不了好。這話你聽過就算，可不能再傳了。”
石巍看著周東陽連連點頭，還舉起三根手指作狀要發誓，周東陽才放了他。
第二天一早，李海鷹果然帶著周東陽和石巍進城了，一進城，仍然先去書肆。
石巍大字不識一個，進了書肆也無趣，隻得胡亂翻些畫冊來看。周東陽比他略強一些，單獨走到一邊去翻戲曲和話本子。李海鷹則徑直找到掌櫃，兩個人先是嘀嘀咕咕地說了好一陣子，接下來，掌櫃又拿出一函又一函的書遞給李海鷹，一邊還不住地在書麵上指指點點，似是在向他推薦。
石巍邊看邊走，趁人不備，一個閃身就躲到了書架的轉角處。那裏早已經站了一個人，滿臉胡須，還戴著帽子，隻要一低頭，別人就根本看不清他的麵目。石巍走到他旁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那人抬起眼來一掃，露出了上半張臉，赫然竟是方清。
方清向石巍拋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石巍點點頭，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書不對，是帳本，盯緊掌櫃。”
方清回了他一個點頭，表示明白，然後把帽子一拉，頭一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書肆。這邊石巍又繼續翻看畫冊，直到李海鷹選好了要買的書，提著大包小包過來找他們。
程湘來得比李海鷹預計的還要快。汪嵩之事剛過了一個月，這天一大清早，李海鷹還躺在床上沒有起來，周東陽就進來稟報說，大小姐來了。
李海鷹從床上一躍而起，問道：“和她同來的還有誰？”
“除了丫鬟和仆從，和她同來的就隻有三個姑娘，除了好看，其他沒有什麽特別的。”周東陽道。
“三個姑娘？”李海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疑惑道，“那會是什麽人？”
“聽人說，大小姐之前去外麵燒香，好像救了三個落難女子，想必就是這三人吧。”周東陽道，“這三個女子確實長得好看，難怪就連大小姐一個姑娘家，也忍不住要心生憐惜。尤其是那個穿白衣的，好看得我都沒法兒形容，估計要是真有仙女下凡，也就這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