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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厲害啊。”敖九州雙手一拍,“真可謂靜如處子,動若脫兔了。沒想到這麽大個鐵家夥,操控起來竟然如此方便,天工祖師真不愧為天下第一能工巧匠。還有你們段府的製造技藝,也是這個。”他朝段白羽豎起了大拇指。


  段橫父子和精工坊一幹人等均麵有得色。江寒月想了想,道:“單講靈活,確實不錯,但底座是用來架火器的,還需堅固才是,卻不知這底座的堅實程度如何,也要試驗一番才好。”


  陳江點點頭,稟道:“少夫人放心,這個我們也有安排。”說著便讓夥計拿出幾柄大鐵錘,掄起來就朝底座上砸,並且專挑那些薄弱處下手。隻聽得“哐哐哐哐”一連串巨響,砸得四下裏火星直竄,底座卻是安然無損。


  段橫道:“鑄造底座的鐵料全部來自嘉興程家,那是我們數十年的生意夥伴,技藝、信譽都是好的。”


  江寒月點點頭道:“嘉興出好礦,程家又善於冶鐵,我都是聽說過的。”


  砸了一陣,陳江示意夥計收手,一屋子都看著江寒月,等她示下。


  江寒月想了一想,突然道:“剛才砸這幾下雖然力大,但到底不比火器發射時候的衝擊。不若這樣吧,有勞段伯伯、白羽和相公,請你們三位一人一掌,出盡全力去拍同一處機關,如還能禁受得住,想來這底座就夠結實了。”


  段橫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點點頭,一起朝著底座走了過去。江寒月隨意一指某處機關,三人摒息運氣,力貫於臂,“砰砰砰”便是接連三掌,都打在那處機關上。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隻聽得“哢”的一聲脆響,那處機關既然斷開了一絲裂紋。


  段白羽大吃一驚,抬頭望著他爹,失聲道:“爹,這是怎麽回事?”


  段橫臉色鐵青,回頭瞪著陳江道:“陳管事,你怎麽解釋?”


  陳江嚇得麵無人色,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小人確是選了最上等鐵料,按照設計圖絲毫不差做出來的,還望老爺明鑒啊。”幾個夥計也在他身後跪了一地,“砰砰砰”磕頭如搗蒜。


  “段伯伯不必著急。”江寒月麵不改色,溫聲勸道,“這隻是一個初成品,便是有問題,也屬尋常,段伯伯先別問責,咱們倒是先找原因是正經。”


  “是。”段橫微微躬身答應了,又轉向陳江道,“陳管事,你們也別磕頭了,先站起來,仔細檢查斷口,看是哪裏的問題。”


  陳江帶著夥計又磕了幾個頭,才站起身來,戰戰兢兢地去看那斷口。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陳江回頭道:“老爺,這斷口處的裂紋之中雜有白絲,我懷疑鐵料不純。但我是專攻鑄造的,於冶煉一道並不精深,故此也無十分把握,還得請冶煉師傅來看一看,才好定論。”


  “如果不是鐵料問題,還有什麽原因,會導致底座不夠堅固?”敖九州道。


  陳江惶恐地道:“斷口在機關處,如果鑄造不當,尺寸失誤,也有可能造成器具受力不均,容易斷裂。”

  江寒月道:“這麽說來,問題有可能出在鐵料,也有可能出在鑄造,是不是?”


  陳江麵白如紙,抖似篩糠,低聲道:“小人不敢隱瞞少夫人,正是如此。”


  “陳管事說話實在,遇事不推責,倒是一個有擔當的。”江寒月道,“段伯伯,白羽,陳管事,你們下來仔細檢查各個環節,一定要找到原因,盡快改過。好在今日隻是試驗,縱有差池,亦無大礙,大家都不必太緊張,趕快做事要緊。”


  段橫等人答應了,自去分頭忙活。


  過了沒兩天,段橫帶著段白羽來找江寒月了,神色凝重地道:“查驗清楚了,確是程家的鐵料有問題。程家和我們是幾代的交情,從我爺爺開始便有合作,不料此次竟會出這樣的紕漏,實在是意想不到。”


  江寒月沉吟了一下,道:“程家的當家人是誰?如今又是個什麽狀況?”


  段橫歎了一口氣:“要說程家如今,確實也有些難,程老爺子半年前就去世了,由獨女程湘接掌了家業,如今的當家人便是她。這程湘今年才十七歲,倒是個做事爽利的,性情也潑辣,隻是到底年輕,很多事情還缺少經驗,也難鎮住下麵的人。程老爺子去世之後,她來拜訪過我一次,說是希望繼續合作,我看在她爺爺她爹的麵子上,也就應了。這半年來,我看程湘做事也還好,還有心想要幫襯她一把,沒想到她卻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給我捅了婁子。”


  “照你如此說來,”江寒月秀眉微皺,“程家的鐵料此前並無問題,是在段家開始鑄造轟天雷之後,才出現我問題的?”


  “不錯。”段橫道,“我們仔細查過了,這是第一批出問題的鐵料。以前送來的鐵料,隻要還有些許剩餘,我們都一批一批驗過了,都是好的。”


  “難道說,”敖九州也大皺眉頭,“他們是專門衝著轟天雷來搗亂的?”


  段白羽道:“我也是這樣說,爹還不信。”


  “這話不可亂講。”段橫趕緊將手一擺,“轟天雷是皇差,你們可知道刻意破壞皇差,是個什麽罪名?程湘這女孩子我見過,沉穩不足,為人卻是正派的,便是此番辦事不力,也不見得是她有意為之,你們就給人家扣上個這麽大的罪名。可知若是弄得不好,程家數十年基業就有可能毀於一旦?”


  敖九州和段白羽被說得呐呐不語,江寒月卻笑了,道:“段伯伯閱人無數,既能這樣為程湘說話,可見這姑娘人必是好的。但我適才聽段伯伯說,程湘新近掌權,還不大能鎮得住下麵的人?”


  段橫苦笑道:“這大家子裏麵的煩難,少夫人必定是懂的。她一個年輕姑娘,又無長輩扶持,要當這樣大的家,自然是難的。”


  敖九州聽到這話,不由得偷覷了江寒月一眼,略覺尷尬。段白羽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心裏麵在想什麽,忍不住朝他做了個嘲諷的鬼臉。

  江寒月並不理會二人的小動作,徑自對段橫道:“段伯伯,鐵料的事情,我心裏麵已經有數了。程家由我親自調查,你暫且不要聲張,以免打草驚蛇。你們先另尋鐵料,盡快趕造轟天雷。”


  南湖是嘉興最為知名的遊覽勝地,湖中有個湖心島,島上一座蟠龍寺,據說極為靈驗,因此一年四季都香火鼎盛。八月秋高,正是野遊好時節,這日一大早,程湘就帶了身邊一個大丫鬟名喚明珠的,到蟠龍寺裏燒香。


  她先在佛前敬了三炷香,然後端正跪好,閉目合什,在心中默念道:信女程湘焚香敬拜,一求佛祖保佑爹娘在地下諸事順遂,二求佛祖保佑程家上下齊心,生意興隆。信女必當誠心禮佛,多行善事,造福鄉裏。念完磕了三個響頭,算是禮佛完畢。明珠上來將她攙起,主仆二人慢慢走出大殿,在寺中各處閑逛,趁便遊玩。


  這一日非節非集,寺中遊人不算多。程湘和明珠走到一處僻靜院落,院中四下無人,卻有一株桂花開得正好,滿樹碎金,香氣撲鼻,程湘愛其芬芳可人,忍不住走過去細細賞玩起來。


  “依我看,這株桂花還不如咱們家的。”明珠道,“老爺和夫人院子裏種那幾棵桂花樹,棵棵都比這株大,花也更多。”


  程湘聞言一愣,頓了一下,才惆悵地道:“娘最喜歡桂花,你說那幾棵桂花樹,就是爹親手為她種下的。記得那年我才十歲,看著爹爹挖坑種樹,覺得真好玩兒,便也跑前跑後地幫忙。娘看著我們爺倆忙活,別提有多高興了,連連說她自己福氣好,丈夫體貼,女兒也孝順,還說我將來的相公要是能有爹的一半,她也就放心了。唉,誰知道那樹種下還不到三年,娘就走了,然後爹也走了,我雖滿心想要孝順,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徒歎人生無常罷了。”程湘說著說著,眼圈兒不禁紅了。


  明珠眼見自己一言不慎,惹起了小姐的傷心事,不由得大為後悔,連忙打岔道:“小姐,聽人說那邊園中有個水池,裏麵養了錦鯉,又紅又白,極是漂亮,不如我們過去看看吧?”


  程湘偷偷拭了拭眼睛,佯作無事道:“也好。”


  主仆二人走出院門,順著圍牆拐了個彎兒,不料對麵也正走來一群人,一個個風風火火地,腳下如飛,程湘收勢不及,頓時便險些撞到了別人身上。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這位公子你沒事吧?”程湘急忙致歉。


  對方為首的是一個油頭粉麵的少年,嬉皮笑臉,舉止輕佻,程湘差點兒撞到的人就是他。他先是被嚇了一跳,及至看到撞他的是個美貌少女,長得濃眉大眼,英氣勃勃,雖然撞了人,卻不似一般女孩兒家嬌羞畏怯,隻是大大方方地道歉,不由感到大有意趣。


  他原是紈絝子弟,見慣風月的,這時候色心一起,調戲話兒更是張口便來:“無妨,無妨。能得姑娘這般美貌女子投懷送抱,我歡喜還來不及,還能有什麽事?便是有事,也不怪你。隻是姑娘適才說你是無意的,就不大好了,殊不知我求的正是你的有意呢!”

  他話剛說完,身後一群家丁便怪腔怪調地哄鬧起來,顯見得是見慣陣仗,捧慣臭腳的。


  程湘甚是生氣,臉色一沉,忍不住就想出手教訓他,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如今家事繁重,人多嘴雜,還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當即硬生生忍下了一口氣,隻顧低頭疾走,以求趕緊避開。


  那紈絝子弟見她躲避,更是自以為得趣,踏上一步,伸手就要摸她的臉,嘴裏還嬉笑道:“姑娘別害羞啊……”


  程湘還沒說話,旁邊突然“嗆啷”一下,響起一道寶劍出鞘的聲音,誰都沒有看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一柄鋒利的長劍已經架在了紈絝子弟的脖子上。


  程湘扭頭一看,持劍的是一名綠衣女子,年紀大約十六七歲,生得眉目靈動,頰帶梨渦,原是一副頗為俏皮的長相,現今卻怒目圓睜,一臉凶相地瞪著那紈絝子弟。在她身後,還有兩名女子正在走來,後麵那名身穿藍衣,生得眉目端凝,臉上神情卻極其淡漠,似乎這世間萬物都不在她眼裏,氣質甚是獨特。這也還罷了,更有前麵那名白衣女子,程湘一見之下,心頭忍不住便是一震:這女子的相貌實在是太攝人了,一張鵝蛋臉上蛾眉挺秀,瑤鼻櫻唇,卻都抵不過那雙追魂攝魄的眼睛,清如水、燦如星、冷如冰,隻輕輕掃過一眼,就令人頓生自慚形穢,無所遁形之感。


  綠衣女子長劍一出,紈絝子弟和家丁都嚇得傻了,隻愣在原地抖如篩糠,連句救命都不敢喊,更無先前張牙舞抓的氣勢,當真膿包至極。


  白衣女子走到近前,朝那油頭少年輕輕吐出一個“滾”字。綠衣女子手隨聲動,眾人隻覺眼前一花,又聽得“嗆啷”一聲,長劍便已經入了鞘,卻無人看清她如何動作。


  紈絝子弟如蒙大赦,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跑。眾家丁也趕緊屁滾尿流地跟上,一大群人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惡徒無禮,多謝姐姐出手相助。”程湘帶著明珠上前拜謝。


  白衣女子擺手道:“扶危濟困,皆人所當行,姑娘不必客氣。隻是你們若無要事,還是早些回去的好,這裏地處僻靜,兩個女子孤身在此不安全。”


  程湘出身生意人家,說到察言觀色,那就是吃飯的本事,她一見這三名女子,便知其身世不凡,當即有心想要結納,聞言笑道:“姐姐說得是。小妹今日前來,原是為父母祈福的,順便四下走走,不想遇到這等惡徒,也沒了興致,不如還是回去的好。但此處如此僻靜,還能恰好遇上姐姐,救我於危難中,不可謂不巧。此等緣分豈能錯過?小妹冒昧,還望姐姐賜下姓名和下處,異日也還登門拜訪,答謝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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