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死在渡關山的人就是真的死了。”
她耳旁忽然響起到渡關山前旁人的告誡，在這裏的人如果逃不出去，那就隻能等死。而人一旦在渡關山內死去，最大的可能便是連帶著魂魄一同消散，或者將魂魄融入渡關山中，永生永世不可輪回。
這無疑是人世間最痛苦的懲罰，因為之後即便渡關山被銷毀，他們也仍舊無法進入輪回中。
這是，真正的死去。
子夜收起這三人的屍體，將其帶到他們原本打算安居的地方附近，在那裏將人埋葬。盡管她很明白這沒有任何作用，但總要有讓他們有所歸處，即使隻是個虛假的牌子立在那裏也好。除此之外她再做不了更多。
她又何嚐不知道凶手是誰，可正因為清楚，她才沒辦法做太多。
抱歉了。
之後她或許無法將薑媛殺死，但一定會摧毀明空鏡。而等到明空鏡被毀之日，也一定會是他們徹底消散的時刻。她打自心底感到抱歉，這並非是第一個因她而死的人，卻絕對是印象最深的。
拜別那三具屍體後，子夜再次踏上了路，並且在經曆幾天的奔波後，尋找到了蘇木記憶裏頗為深刻的地點。
那是位於小城中的房屋，破敗到無法讓人看出它最初的模樣，子夜憑借周遭的事物勉強將它認出。她拽下門扉，看見了已經生鏽的一排鈴鐺，呈現出赤銅色。這在以前是為了保護族長家的機密而設，現在無論怎麽被搖晃，這些鈴鐺都不會再響了。
這是蘇木的家。
她不好意思地說了聲抱歉，這幾天來她不停在重複著這幾個字，而後在冒犯的路上越走越遠。
事實上蘇木家與其他村民家並無太多區別，這裏其實也建不起什麽過於華麗的大宅子，連宗廟都建的有些小氣。如此情況下，即便是身為村長的蘇木家也不過是普通人家的水平，頂多是書架會多些。
不過正好子夜閑得發慌，她有很多時間去查看這些書，並且保證每一本自己都能夠看得懂。相柳族擁有一套自己的文字體係，外人其實很難理解那些扭曲的蛇紋到底意味著什麽。但子夜巧就巧在，蘇木離開望南城時是學過文字的，否則子夜現在看這些也隻會覺得是扭曲的圖案。
書架上擺放著不少族內日常瑣事的解決記錄，子夜邊翻邊想也是為難相柳族的族長了，看著這些記錄她能夢回幾萬年前。然而每一任族長卻將此全部記錄，次次不落。
從這裏能夠看到更多關於相柳族的往事，比蘇木的記憶更詳細些。
關於望南城被滅前的最後一任族長，也就是蘇木和黛的父親，他的上位是在此事發生的三千年前。他在這一年鄭重其事地寫下了“要重振相柳族”這一夢想，並以其為目標終生奮鬥，直至在火光中湮滅自己的生命。
要不是因為碰見薑媛那個不靠譜的夥伴，相柳族搞不好真會在他的帶領下複興也說不定。不過子夜想了想還是把這種設想拋出了腦外，能找到合作夥伴的族長，大概腦子也不會很好使。
在他接任族長的第一千八十二年，他的妻子為他誕下第一個孩子，那是個可愛的女孩。他們為她取名為紅，最簡單不過的字眼，卻寄托著對於相柳族的所有祈願。這個名字承載著許多，即便是日後她改名為蘇木，將作為相柳族的特征全部拋去，隻做十萬大山裏一條普通的小蛇時，她都仍舊將這個名字銘記於心。
這是她父親的期望，他相信相柳族會越來越好，遲早有一天能夠重回九重天上。
同時這種無望的期望持續了他終生，子夜不太明白他消失在火光中時到底是什麽心情，但他在迎接薑媛來到望南城時確實寄托了殷切的希望。
族長在記錄中言道大巫祝算出有人能夠拯救相柳族，那名拯救者一體雙魂，常著漆黑長袍，寡言少語，性情神秘，身上有極明顯的眼睛圖案。他一拍腦袋一合計，這不就是前幾日鬧得沸沸揚揚的薑回嘛！急忙派人去邀請薑回來到望南城避難。
看到這裏時，子夜不禁要為族長說一聲委屈。她覺得這個大巫祝實在不靠譜，人世間能夠滿足這些條件的人隻有薑回，尤其是那個一體雙魂與身體上的眼睛圖案，這完全就是在描述薑回。也不怪族長後來把薑媛帶回族中，會造成那樣慘烈的後果真是多虧了這位大巫祝。
老實說薑媛剛來到望南城的那幾年也算是勤勤懇懇，她每日都縮在九土殿中研究煉器，不過幾年間，大多數的相柳族人已經換上了薑媛為它們精心打造的武器。盡管使用武器的代價不小，可扛不住這武器實在是厲害，而且隻是偶爾用一次的話，根本沒人能夠拒絕。
那個時候的族長還滿懷期待地想著振興本族未來可期，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薑媛帶來的並非希望，而是絕望。
事情的轉折點起源於薑媛從宗廟回來過後，她的表現過於奇怪，以至於連一向盲目信任她的族長都感到了不對勁。自那之後薑媛變得越發不愛出門，她時常會派人來借關於望南城建立前的書籍，並且對於南離的曆史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如果從這時起便有人發現薑媛的不對勁，或許也就沒有之後的那些事兒了，但可惜的是沒有人。相柳族人把薑媛視作能夠拯救本族的恩人，他們根本不會娶考慮萬一薑媛想要毀滅相柳族怎麽辦。
甚至連後來族長小兒子出生時，他們都將孩子的取名權力交給了薑媛，可見他們對於薑媛的盲目信任。薑媛看都沒看便叫那孩子為“黛”，她抬頭時仿佛看到了遠方燃起的暗色火焰，那自數十萬米地心下而來，終將是她的勝利。
在黛出生的第二百年，他家破人亡，宗族被滅，唯一的姐姐被神秘來者救走，隻剩他獨自在屍體堆裏哀嚎。再之後便是神魂被分離，象征著惡的一麵被脫離，成為十萬大山裏行走的惡鬼，而另一部分則與平湘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