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水鏡中人給出的答案認真且篤定。
她是個奇怪的人，總是在某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上過於認真而在事關生死的事情上過於散漫。玄色衣袍的青年搖了搖頭，為自己添了一盞茶，小抿一口後道，“不勞費心，她一直如此。”
“說起來……”女子撚起紗衣的下擺，衣角處係著一枚小巧的雪色玉鈴，她伸手將那枚鈴鐺摘下，並道，“我聽無極殿的小丫頭說了，你在找月曇鈴，為何不告訴我？”
青年散漫地從她手裏接過鈴鐺，“所以你今日便穿了這件衣裳來？可月曇鈴又並非隻有你這一隻，我再多尋些時日總能找到。”
“那你給我還回來。”
女子作勢要搶，但青年卻將鈴鐺攥在了手心，嬉皮笑臉道，“到了我手裏便是我的東西，哪有再還的理！”
逆著光影，青年將月曇鈴握在手中摩挲。他心知這確實是真的月曇鈴，來人高傲的不可一世，絕無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尋他開心。
可……青年又歎了聲氣，他撇下茶杯，揮手變來人間佳釀，提起、一飲而盡。
“隻是姐姐，你何時能明白，你我本是對立關係。”
渡關山中。
薑回抱著奄奄一息的薑媛再次回到了石板前，他當時躲在地洞上等了很久，直到聽到薑媛的哭泣時他才無法再忍耐，撬開地板衝了進去。他抬起薑媛的手以便那些血跡能夠被覆蓋在石板，血跡滲入石板，將一整麵灰白的牆全部染紅。早年被刻畫於石板上的紋路緩緩顯露出它的模樣，那是深色的木芙蓉。
“子夜……”
薑媛垂著眸，心口處的傷口越發深刻，淚水與血液混雜變作血淚，她仍舊呼喊著子夜的名字。身為弟弟的薑回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一眼，將人摟緊了幾分。
“我以為你早早便明白了情愛有多無用。”
石板飛速下沉，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門，一道通往九土殿中的門。薑回抬腳將門踹開，把薑媛抱進去之後又立刻把門關上，使得九土殿再次消失在渡關山中。
除了他和薑媛外沒人知道九土殿在哪兒，他相信沒有哪兒比這裏更能保證薑媛的安全。他抱著懷裏的人陷入緊張，急急忙忙將人放置到千年寒玉上，此刻唯有寒玉能護住她的神魂。
不能死。
絕對不能讓她死去。
他想要保護薑媛，他必須要保護薑媛。他們一母同胞，各自的命運在自誕生之日起便被交纏在一起，生生死死，不得分離。
而在相柳族宗廟內，子夜剛剛搬過木凳坐到火盆前，對麵是禹渡。這火是禹渡點的，她擅於控火，點個火輕而易舉。
“所以當時薑媛也沒有說錯吧。”子夜撥弄著火盆裏的幾根木柴，說出口的話堪稱百無禁忌，讓禹渡一陣尷尬。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禹渡黑著臉，“她並非當事人，又如何能將事情描述完整？難不成我想要報仇還能是錯的？”
“嗬……沒錯，你一點兒錯都沒有。”子夜嗤笑一聲，心道天亮後必須和禹渡分開。
“你對我的作為很有意見？還是你覺得我的報仇是在開玩笑。”
“不，沒有，別誤解我的意思。”
子夜連忙擺手，她道自己隻是一介凡人，無法理解神女大人高貴的複仇，但心裏絕無任何對神女大人不敬的意思。她說話時臉上沒幾分真心，客套感滿滿，反倒是讓禹渡臉色越來越黑。
當子夜以為禹渡就此放棄溝通時，後半夜裏禹渡忽然發了瘋，她道自己可能知道九土殿在哪兒，並要求子夜接下來必須帶著她。子夜實在不明白自己何時變成了個香餑餑，非常果斷地拒絕了禹渡的要求。並說其實自己隻想把明空鏡毀滅，而這個計劃搞不好還會影響到禹渡的報仇，並且她祝願禹渡早日複仇成功，勸禹渡別在自己這兒浪費時間。
實在是讓禹渡七竅生煙。
“不識好歹。”禹渡甩下這句話後便起身走出了宗廟，順帶把火盆也澆滅。整個人看起來氣鼓鼓的，末了還不忘摔門。
她往日再怎麽說也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即便有著曾經的懼怕又如何，眼前人現在不過是個普通人類而已。想到此，她更加生氣，在門外也罵罵咧咧個不停。
這副鬼樣子哪裏像是神女？
子夜扯扯嘴角，白眼一翻心道自己才懶得伺候這麽個神女。她自己就是個需要旁人關照的爛人，怎麽會有閑情逸致去照顧一個三觀嚴重不和的神女，趁著自己還沒再被扯如禹渡的複仇大業前，她隻想立馬跑路。
之後的事情就要簡單的多，子夜不死心的再次搜尋了一遍宗廟，在無果後翻著窗戶離開了這裏，壓根沒給禹渡留下再次糾纏的機會。而後禹渡雖有後悔，但開門卻隻看到了一地的狼藉，一個人都沒有。
“可惡。”禹渡看著地上已經熄滅多時的火盆發了愣，或許一開始就不該給對方離開的機會。
翌日。
子夜獨自在山間趕路，來自心底的感覺告訴她這次確實走錯了路，她一向不信這種所謂直覺，但這次卻莫名選擇相信。如果最後感覺出錯，那她大概會說出自己隻是一時被迷了心這種鬼話。
不過好在她的感覺沒有欺騙她，她最後確實找到了九土殿。雖然中間也發生了些插曲。
她返回原先穿過的樹林，那兒已經被燒的隻剩灰燼殘渣，盡管那裏原先便是死去的狀態，但現在確實是什麽都不剩了。一陣荒涼之感蔓延在她的心上，她內心一動，有些緊張。果不其然，還沒等她多走出幾步，見到了之前為自己帶路的三兄弟。
子夜對這三人印象不算深，她一生中不知要見多少人，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話她確實很難將人記住。可這才幾天？她反問自己。
三具已經流幹血的屍體被隨意丟棄在路邊，麵如枯柴，脖頸處被劃開的傷口顯示著他們的死因。一場大火將打鬥過的痕跡全部毀滅，僅僅能從他們的手腕處看到掙紮過，其餘的都被抹去。
而如果不是因為還對他們的衣物有幾分印象，子夜根本無從辨別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