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夜無星,唯有一輪彎月高懸於蒼穹之上。
無念山莊秀麗閣的柴房中,少女緊緊蜷縮在了牆角,她身子一直在發抖,咳嗽聲在這間柴房中未曾斷過。
她生來身子骨就不大好,如今身上舊傷未好,又受了風寒,恐怕是活不過今晚了。她幾個時辰前還求看守的下人放她出去,現在卻已經斷了這個想法。
少女從衣服裏抽出塊玉佩來,那玉佩通體都是暖白色,上書一個“塵”字。這是她從一位仙人處得到的,那仙人說這玉佩與她有緣,她遲早有一天會用到,轉手便將玉佩給了她。想起仙人當時教給她的法訣,她拿著這玉佩就開始念誦。
“古神在上,咳……小女吳彤願以命為償,隻求能有鬼神為小女做主……”
她說一句便要咳好幾下,甚至有血從口中咳了出來,沾到了那塊玉佩上。
“幽冥萬鬼,化虛入實……”
就在她念完的一刹那,自玉佩中迸發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將整個柴房都照亮了。吳彤看著那道白光興奮極了,而在她興奮過後,她的雙瞳猛然睜大,心髒隨之停止跳動,一束血光刺入了她的眉間。不過多時,那道刺眼的白光便消散了,柴房中也恢複了原先的黑暗。
柴房外守著的下人昏昏欲睡,根本沒空搭理那道模糊的白光,沒人注意到柴房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子夜是被一盆涼水潑醒的。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前有個穿著黑色雜役服的小夥子,心道難不成自己這是被救了?下一秒,又一盆水就澆上了自己的頭。
好吧,她可以確認了,這絕對不是救了她的人。雖說她子夜不算什麽好人,還給華峰那老頭當了四五年的走狗,但那還不是為了尋人才受了蠱惑。想她好歹也是極樂宗絳星尊主,怎麽也不至於剛被救起來就來兩盆水給她清醒清醒吧。
她又開始琢磨這不是不是被自己拿個仇家給拎回去了,不過左思右想,她也沒想起來哪個仇家會用這麽柔和的手法來收拾她。
於是,她用了最愚蠢的辦法。
“小哥,你哪家的啊?”
子夜擦了擦自己的臉,仰起頭來,她臉上還有幾分水漬,看著倒是有幾分惹人憐愛的樣子。不過這小夥子倒是完全不買賬,嗤笑了一聲,接著給她潑水。
“……”子夜有一刹那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一株植物。
見小夥子完全不聽她講話,子夜無奈的站起來身來抬手止住了他的下一盆水,雖說修道之人無畏風寒,但被水澆多了她遲早得產生心理陰影。
“醒了就趕緊起來,大小姐前廳坐著呢。”小夥子扔下臉盆,上前拉起她就要走。子夜見狀趕緊躲開,她可不喜歡別人碰自己。
“喲,擺什麽小姐架子呢,趕緊走。”這人話語間變得凶狠了起來,眼神也開始不善了。
子夜此時腦子中混亂的很,她能明顯感覺到有段不屬於自身的記憶湧進了腦海,但她還沒時間去梳理,迷迷糊糊間就被推到了前廳。
正中坐著個珠圓玉潤的女子,二十歲上下,卻是濃妝豔抹,著了件絳紫色繡金羅裙,臉上那雙吊梢眼看著就很不好惹,一副驕縱華貴模樣。
想必這位就是那雜役口中的大小姐了,看著確實像是個被慣壞的富家小姐。
“你可反省好了?”這大小姐說話尖著嗓子,似乎要在子夜麵前立威一般,麵上得意洋洋的。
正巧子夜正翻尋著記憶,怎麽都沒找到有過這一號人物的出現。她低頭沉思的樣子被那大小姐看了去,還真以為子夜在反省,越發得意了起來。
“我也不喜歡為難人,若你現在給我認了錯,我便饒了你。”
腦海中躁動的記憶又開始翻湧了起來,子夜有些痛苦的扶著額頭,表情猙獰,止不住的彎下了腰。
“你也不用如此大禮,吳彤,你隻需認個錯便好。”
吳彤……
這個名字在子夜耳畔炸響。是了,這是那段融入她腦海中那段記憶的主人,她終於想起了為何會在此地。
執死人物,念輪回咒,施己身血……
她這是被招魂了。
“我知你難以說出那幾個字來,但無妨,我等著你。”那大小姐尖酸的話又一次響起,子夜的思緒終於理順,對著眼前的這大小姐也越發不順眼起來。
她眼瞳的顏色驟然變化,等到再次睜開時,那雙妖異的眼瞳中閃過了些許不屑之情。她抬起頭來看向端坐於正中位子上的人,滿臉的嘲弄。
子夜前世生來便有一副與旁人不同的眼眸。她眼睛平日裏是灰藍色的,運轉靈力時又有燦金色星辰覆蓋於其上,故稱星眸。星眸乃是萬古無一的天生修煉體質,除卻修煉速度會遠超常人外,即使是擁有星眸的普通人,也擁有極強的感知能力,能預知危險與感知天材地寶的存在。
此時她星眸全開,顯然是有了動手的念頭。
她附身的這小姑娘叫吳彤,如今已是個死人了。吳彤當時招魂時本體血氣都快消退地差不多了,強行招魂隻能加速她的死亡,隻不過子夜趕在她死亡之前先被招了過來,不然今早擺在柴房的就是具屍體了。
也不知道吳彤是碰巧的還是怎麽著,子夜翻遍記憶也沒找到這小姑娘為何會招魂術,畢竟這招魂術是門失了傳承的法術。相傳招魂術可招死人魂,同其交流為己所用。但極易反噬,招來的魂魄若是比原主力量強大,往往會發生奪舍之事。
久而久之,就連操縱萬鬼的鬼修都不敢這麽來了,撿個屍體回家煉化魂魄可簡單多了,召喚比自己強大數百倍的靈魂實在是太難操縱了,除了少數幾個瘋子外沒人敢試。吳彤生活在號稱修煉荒原的東宇之境,理應是不該懂這等禁術才對。
這吳彤,對外稱是無念山莊的養女,而事實上很多人都明白,吳彤是莊主的私生女。莊主原來養著個外室,那外室前幾年得病死了,莊主便把吳彤帶了回來。莊主夫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麽多年來倒也是相安無事。隻是一年前大小姐自南離境歸來,這莊內形勢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小姐名叫吳蘭瓊,是無念山莊前任莊主夫人留下的女兒,出生沒幾年她娘就死了,臨死前把自己的妹妹扶了正,如今的莊主夫人正是她的姨媽。這姑娘大吳彤五歲,早到了適婚年齡,隻是一直拖著不肯成婚,拖到現在她家裏比她小的妹妹都嫁出去三個了。
她未婚夫是金鼎閣的二少爺,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吳蘭瓊作為家中的掌上明珠,打小就不是個安分的,自然也瞧不上這種普通人。正巧前些年吳家大哥又結識了個道士,將人邀回家中做客,吳蘭瓊一見這道士便心生愛慕,吵著嚷著要和金家二少退婚。金家二少如今納妾就納了兩房,吳蘭瓊聽著傳聞就白眼一翻,說什麽都不肯。
吳蘭瓊第一眼見到吳彤就不喜歡,一開始倒也不會太過刁難,隻是那個道士來了無念山莊做客後,見到吳彤後不由分說便要向莊主求娶,這可把吳蘭瓊惹毛了。她以家事為由讓那道士離了莊子,又說吳彤配不上那道士,將這門親事壓了下去。這親是沒結成,但從此吳彤在無念山莊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莊內挨罵受罰都是小事,吳蘭瓊吩咐下去之後,莊中無人敢可憐她,還都跟著吳蘭瓊欺負她,到死都沒人為她說過一句話。甚至她可能連自己是為何而死都不知道,彌留之際要不是憑著對無念山莊的恨意,她連招魂都招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