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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那些人,那些事 3

  馬鬃嶺原來屬於桐嶺村,後來幾個村子合並以後,改作同心村。村長是我們小學時候的代課班主任,後來進了村委後一直在村裏上班,一幹就是十幾年。


  村長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馬鬃嶺兩頭齊河,兩邊齊崖,一百多家人就是一個小小的社會。而這個小小的社會魚龍混雜,什麽樣的人都有,什麽樣的事情都會發生。是的,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都是一個小小的社會,都會有會有生老病死,會有勾心鬥角,會有人心叵測。


  二混子衍哥比我大十二歲,從小就很是聰明機靈,不過卻調皮搗蛋。在讀書的時候,就時常偷偷把家裏給的生活費拿去賭博,甚至有幾次把學費也賭得輸了個精光。初中畢業以後沒考上高中,去了市裏讀了師範學校。在市裏的時候沒有了家人的管束,更加放縱自己,成天混跡在麻將館。開始的一年還能去正常上課,後來幹脆不去學校了,把家裏給的學費生活費全花個精光,又借了一屁股爛賭債。實在沒錢了,就寫信回家說生活費花完了,讓家裏給錢。


  衍哥的爹是馬鬃嶺的農民,我叫他舉伯。舉伯對於自己的小兒子從來都是有求必應,接到信了說沒錢,馬上背了包穀去桐梓丫場賣掉,然後把錢給衍哥寄過去。


  衍哥在市裏混跡了三年,畢業以後並沒有考取教師資格,也沒有拿到學校的畢業證,回到家裏安靜呆了兩年。舉伯無奈,托人給衍哥說了一門親事,隔年迎娶進了門。結婚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的衍哥倒也踏實安定了幾年,在村小做了幾年代課老師,後來又去了村裏謀了個會計。


  衍嫂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漂亮得不像話,小時候每次看到衍嫂,都會莫名的臉紅。衍嫂就像馬鬃嶺開在山岩上的岩畔花,潔白,聖潔。衍嫂也是個勤勞的女人,瘦瘦小小的嬌弱的身體裏好像有使不完的勁,日日夜夜起早貪黑。村裏人都說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攤上了衍哥這樣的男人。


  第二個女兒出生以後,衍哥開始舊病複發,趁著去鄉裏開會的時候,把村裏交給他保管的錢帶著去了麻將館。一夜之間把村裏十幾萬公款輸了個精光,然後自己偷偷溜回家裏呼呼大睡。


  東窗事發以後,衍哥在村裏待不下去了,開始每天去街上遊蕩,開始接觸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很多從沿海羊城打工回來的人,在羊城的時候就鬼混,回來以後帶回來很多農村人不知道的新鮮物事。


  漸漸的衍哥跟著這些人每日瞎混,染上了毒癮,也開始偷偷拿了毒品回家,引誘村裏的人跟他一起吸。然後拿了毒品回來賣給村裏人,賺自己吸毒的錢。


  第三個女兒出生的時候,衍哥在外麵浪蕩著,沒有回家,再回家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


  舉伯無可奈何,隻好聽之任之。衍嫂也傷透了,幾年的時間下來,挽回了一次又一次以後,希望變失望,失望變成了絕望。


  衍哥有一次約了幾個二混子出去,去嶺南一個沒有人住的破屋子裏聚賭。衍嫂尾隨了過去,抓了個現行,氣得暈了過去。衍嫂萎頓地坐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咒罵那幾個二混子,罵到了後麵嗓子啞了,再也罵不出聲音來了。


  衍哥苦勸不住,氣得一甩手轉身走了,衍嫂在那破屋子前的院壩裏坐著哭了一整天。從此哭壞了嗓子留下了毛病,說話吃力,聲音嘶啞。後來竟漸漸惡化,成了咽喉肌肉萎縮症,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當回事,還能苦撐著熬著做些農活。幾年的時間下來漸漸的全身無力,癱瘓在了家裏。

  衍哥慌了神了,帶著嫂子全國各地各大醫院,檢查,治療。最後實在沒辦法,隻好回到家裏,麵對著不回頭的浪子,每日每夜流淚嘶吼。


  衍哥的大女兒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和父親的聰明,學習特別認真,但也繼承了父親的活潑好動。初中畢業以後成績本可以進高中讀書,卻在她伯父的建議下去了市裏,念職業學校。然而剛到市裏念不到一年發現身體不舒服,回縣城的醫院檢查,醫生說是乳腺瘤,必須立即手術,不然會越長越大。


  然而手術過後一個周,病情突然就惡化了,急忙送去了市醫學院附屬醫院。全麵檢查下來,醫生說這本來是乳腺癌,是不能手術摘除的,而且手術過後積水也沒有抽取幹淨,所以才會嚴重惡化,醫院判定了她隻剩下最後的兩個月了。


  但是現在家裏的衍嫂也到了彌留之際,可不敢讓她回到家裏,增重她母親的病情。隻好在鎮上姑母家租的房子了騰出一間住下,度過最後彌留的時間。舉伯舉伯母也來鎮上伺候她,在彌留的最後時間裏,村裏人都自發的來看望這個可憐的,才剛剛十九歲的孩子。


  人生最美的年華裏,感受著時間離自己一點點遠去,小姑娘低落到了極點。我去看望她的時候,小姑娘拉著我的手說了很多很多。


  “幺叔,我真想回馬鬃嶺去,我想回去看看媽媽,我想看看我長大的地方,可是都不可以。”


  “幺叔,其實我好累,但是公和婆在這裏,我不敢表現哪怕一點點,我怕她們更難過。”


  “幺叔,我不怨我爸。”


  “幺叔,你回去的時候,能用手機拍幾張馬鬃嶺的照片,帶下來給我看看嗎?還有我媽媽。”


  最終我失約了,沒有能給她把照片帶到,她走了,年輕活潑的姑娘,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最終,女兒終究走在了母親的前麵,在縣城裏火化,在縣城的殯儀館作了告別,然後悄悄的繞過家的方向,葬在了祖墳裏。衍嫂似乎有模模糊糊的感應,這幾天裏一直坐立不安,大聲呻吟,眼睛死死盯著窗外。


  “沒事的,村裏有人娶親呢。”


  衍哥隻好騙她,多麽拙劣的借口。他的眼神裏的哀傷,鞭炮聲響傳來的方向,家裏突然人來人往進來看望她的熱鬧人群。衍嫂應該是知道發生了什麽能讓所有人緘口的大事,但她問不出來,隻好聲嘶力竭的嘶吼,痛哭。


  五天以後衍嫂在焦慮牽掛中跟著女兒也去了,她的葬禮如此隆重,衍哥似乎要在這個葬禮中發泄掉心裏所有的愧疚。


  衍嫂葬禮結束後幾天,衍哥就失蹤了,把兩個小女兒扔給了年邁的舉伯舉伯母,獨自悄悄的離開了。後來的日子裏,偶爾能聽到在外麵打工回來的人說說,在哪裏哪裏見過衍哥一次。似乎幾年之中,衍哥的足跡已經走遍了中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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