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殺豬匠的木房子
若要說小時候我們最羨慕的人是誰,必然是殺豬匠,因為殺豬匠可以嚐嚐吃到新鮮的豬肉。那時候家裏窮,隻有過年的時候會殺一條年豬,過年的時候美美的吃上幾頓,剩餘的肉全都熏製成臘肉掛在灶前屋頂上,時時用火熏著。偶爾家裏來了客人,母親就搭上椅子爬上灶台,割下一小塊來炒菜待客。
平時都是把臘肉熬成油裝在陶罐裏,每天炒菜的時候放一點。那時候最幸福的事就是每次吃飯的時候,我跟我哥都會在菜盤子翻找油渣,找到一塊趕緊塞進嘴裏,美美的砸吧嘴,那叫一個香啊。
逢年過節,紅白喜事,都會請來殺豬匠,挖了地爐,安上大鍋挑一大鍋水燒的滾滾翻騰。然後幾個鄰裏壯漢去了圈裏,挑了最肥的豬拉出來按倒在板凳上,脖子下放一個撒了一小把石灰的大盆,接住放出來的血。
放完了血,豬不再掙紮了,在豬後腿上割一道口子,旁邊的人拿過一根鋥光瓦亮的長棍子往口子裏順著豬腿往豬身上捅。一直到豬皮大都捅通了,殺豬匠才提著割起來的那一塊皮對著口子一口接一口的猛勁往裏吹氣,旁邊一個人拿根棍子往氣流走的方向拍打,不一會整個豬像氣球一樣鼓了起來。直到把豬吹得滾圓,幾個人才抬到燒好水的大鍋上,用開水澆個透。之後就是開始刮毛了,一人一把刀子把燙熟了的豬毛刮得幹幹淨淨,最後再起掉豬蹄硬殼。
之後就是把豬吊起來,剖開,把肚子內的東西清理出來,最後就開始卸肉,一條豬就這麽被肢解完畢。
殺豬匠我們叫他老祖,比我公還高一輩,但是比我公小了十幾歲。印象裏他從來沒有穿過一件幹淨的衣服,永遠一身被豬油擦得漆黑的髒兮兮臭熏熏的衣服。他的女人死得早,一個女兒嫁到嶺腳方家灣,也很少來看看他。
殺豬匠的房子很小,木頭的房子隻有兩間,一進門就是小屋兼堂屋兼廚房,狹窄到進去三個人都轉不開身。還有一間臥室,我從來沒有進去過。
殺豬匠的門口就是一條大路,他房子的旁邊是他的豬圈。糞水溢出來淌到路上,浸透了路麵,那一段路長年累月都像是水田似的濕滑。
上小學的時候每天都要從他門前過,每次到了他門口都是心驚膽戰,生怕滑倒摔到糞坑裏。
殺豬匠的樣子特別凶惡,一臉的橫肉,而且嗓門特別大,破鑼似的聲音特別難聽,跟別人談話都像是吵架一樣的。小時候他到我家來串門的時候,都會特別的厭煩他,因為他總會吵到我看書或是寫作業。我會大聲嚷嚷叫他趕緊走,有時候急眼了甚至抓起腳下的灰土,一把往他臉上砸過去。
殺豬匠有一個堂哥哥,比他大了兩歲,也是妻子死去了,留下三個女兒。兄弟倆都沒有一個男丁,所以殺豬匠經常說的一句話:
“老子殺了一輩子豬,別個怕報應,老子不怕嘛。這一脈都他媽賣批的絕種了,怕逑的報應。”
殺豬匠的木房子起火了,所有的一切都被燒了個精光。起火的原因,是他怕第二天早晨起來煮豬草的時候柴不夠幹,把木柴放在做晚飯的灶火灰燼上烤著。不料灰燼沒有完全熄滅,半夜的時候把烤幹了的木柴引燃了,很快蔓延到整個房子。幸虧殺豬匠醒得及時,跑了出來。
周圍的人趕來救火的時候,已經控製不住了,隻好把周圍清理出一片空地,眼睜睜看著房子全部化成了灰燼,一塊木板渣都沒剩下。殺豬匠木然的看著這一切,一臉的頹然:
“媽的賣批哦,老子這回栽深了,狗日的把老子燒成窮光蛋了。”
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殺豬匠都罵罵咧咧的詛咒老天爺不睜眼。他在他哥哥房子的角落搭了一個木棚子安頓下來,一住就是好多年。
六十多歲的殺豬匠漸漸因為年紀大了,殺豬也殺不動了。以前一刀就能殺死的,現在連殺兩刀,豬還會掙紮。好在周圍的人都習慣了請他,並沒有因為他老了而不讓他來,他依舊穿著滿身被豬油膩得黏糊的衣服,背著自己的工具扯著破鑼嗓子耀武揚威。
前幾天我開著三輪車帶著我爹去村裏去辦事,回來的路上,又見到殺豬匠了。他一個人在路邊乘涼,見我們路過,扯著破鑼嗓子大喊:
“狗日的兩爺子跑那麽快去哪裏?”
“你老祖在那邊的。”我爸回頭看了一眼。
我停下車,殺豬匠背著手踱步過來,已近八十歲的殺豬匠依舊健朗,依舊一身油膩黏糊的衣服,一臉橫肉。
“你狗日的看到老祖都不曉得喊一聲,你們這是去哪裏嘛?不回馬鬃嶺麽?幾年沒有看到你狗日的嘞,老子不喊你的話你都裝到沒看到我呐?”殺豬匠笑嘻嘻的嚷嚷,很是興奮的樣子。
我爹跟他閑扯幾句,就匆匆的走了。我爹說以前村裏讓他去養老院,他嫌養老院不自由沒有去。這幾年國家大力推動精準扶貧的時候,因為他是孤寡老人,所以給了他一個名額,如今分給他一間房子,估計很快就可以搬進去住了。
回來的途中,我爹唏噓了一路。殺豬匠一生與生命打交道,自己赤貧一生,如今終於可以住上屬於自己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