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不是結局的結局
李黛黛嫣然一笑:“是與不是,如今談論還有意義嗎?”
太後一愣,隨即釋然。
是啊,他們的人生,不管是按照自己想要的,還是命運的驅使,都已經走到了不同的軌跡。就像兩個平行線,再也沒有相交的那一點。
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從前呢?
人們總是感懷於得不到的,而忽略了身邊陪伴的。得不到的更多是一種緬懷,與其說有多愛這個人,不如說是被自己的回憶給迷惑了。
珍惜眼前人,可惜,多少人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太後目光微微斜瞟,已不見那摸身影,不知他何時離開,隻希望剛剛李黛黛的話他是真的聽進去了。
朱吉勳走的飛快。
路上撞到了幾個小太監,小太監嚇的噗通一聲跪下來,抖著聲音求陛下刺死,可根本沒有聲音回應,待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發現,眼前根本空無一人。
他沒有停留。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胸中如關了一隻猛獸,如今,當真要放它出來了,可是他卻退縮了。
原來她喜歡過他,原來,她並非不懂當年的情誼。
朱吉勳腦子裏麵亂糟糟的,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死胡同。
他抬眼一看,原來是順貞門內一處偏殿,好像是先帝早年間蓋的,隻是為了宮中某位寵妃。
後來寵妃難產身亡,她的皇子,好像在八歲的時候也落水身亡了。
他有多少個哥哥,竟是自己也忘記了。
反正活下來的,隻有自己一個。
再看這宮殿,怎麽都透著一股邪氣,冷的讓人從心底覺得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跑來這裏了,抬腳就要離去,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呢?”
他如雷擊,頓時呆在了那裏。
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這五年的時光,陪伴其左右,為他生兒育女。
“我若是真想贏,你以為朱吉勳能勝我?”
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清冷而苦澀:“麗華,我為何而敗,你最明白。我的對手,從來都不是他,而是你!”
“你不過是仗著我愛你,才敢拿自己當賭注來威脅我罷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裴麗華垂下眼簾:“我身為皇後,與陛下同生死,與江山共存亡。”
“是啊。”他歎道:“我不在乎江山,卻在乎你。”
若是從前的裴麗華,一定會叫著他有多虛偽。
若是在意,又怎會攛掇父親送她入宮?若是真在意,為何為了自己的大業設局,將他們裴家都化為棋子,包括自己。
隻不過,現在的裴麗華,似乎明白了許多。
他就是這樣的人,連輸,都不肯幹幹脆脆的承認。
她甚至有些疑惑,自己當年究竟是瞧上了他什麽?還真是費解。
“不過,你肯來,我就非常的高興了。”他笑了,蒼白的麵色浮起一絲紅暈,語氣也有些興奮:“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我現在手下還有一批死士,我帶你走,咱們一起遠走高飛。”
朱吉勳的手就要推開門,卻聽見裴麗華清脆的聲音:“大膽!”
眼前的男人愣住了,似乎不明白,為何她忽然變了臉色。
“我來赴約,並非是你心中想的肮髒事。事實上,我隻是怕你會對陛下造成威脅,甚至告訴了我的婢女,若是我半個時辰沒有回去,那便叫禁衛軍前來,捉拿你。”
他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你竟然如此狠心!”
“我是陛下欽點的皇後,奉天地祖宗之命,從建安門八抬大轎抬進來的皇後,你算是什麽東西,膽敢如此放肆!”
裴麗華目中冰冷,看著他:“既然要走,就走的遠遠的,我裴家滿門換來你的一條命,若是你不珍惜,我也不在乎拿去。”
朱吉勳感覺到眼睛一熱,匆匆離去。
他從來不知道,或者是,他根本就沒有刻意的去了解過自己的皇後。
她現在的處境,若是說有他的推波助瀾,那是假的,畢竟她是自己孩子的母親。可若是說沒有他的默許,那是不可能的。
朝堂臣子在如何,也要看他的麵色做為風向標,畢竟現在還有兩支大軍動態不明,所以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而裴麗華過的是什麽日子?
還未從九族均被滅的傷痛中緩過來,就是後宮廣納接新,然後自幼養大的三個兒子,一個個的,都被抱走了。
她的中宮,形同虛設。
朱吉勳知道,若是他願意,她的日子一定不是現在這樣,可他覺得這個女人如此強大,好似從來都不需要自己的幫助,自己就能搞定一切一般。
而如今,在看到她說出她早就打算與自己同生死,共存亡的時候,他的鼻子,竟然有些泛酸。
當天晚上,沉靜了許久的中宮,再一次沸騰了。
因為,陛下來了。
“皇後近來可好?”
因為沒有提前通報,所以裴麗華穿的還是素色衣衫,在宮中忌諱白色,不過因為家人,她穿的淡黃色,頭上也沒有佩戴任何飾品。
“回陛下,臣妾安好,請陛下勿念。”
怎麽會安好呢?
正值盛夏。
可這屋裏,悶的很,隻有角落裏麵有一盆碎冰,可絲毫擋不住酷暑。
正此時,取晚膳的丫鬟回來了。
“娘娘,禦膳房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她並未發現裏麵有什麽不對,朱吉勳這次來身邊沒帶人,所以她直接在外麵的桌子上打開食盒,一一擺出來:“飯菜都是殘羹冷炙,也就罷了,我瞧見桌子上有一爹冰拜西瓜,想著您最近胃口不佳,說取來給您去去火,誰知道那廚子竟然譏諷說早晚都要廢掉的皇後,還用的上這個。”
朱吉勳氣的火冒三丈。
不管怎麽樣,這都是他們夫妻的事,他可以冷著皇後,可若是下麵人都這樣,那不是打自己的臉麽?
還是耐著性子,問:“你每日都這樣?”
裴麗華淡淡的吐出三個字:“習慣了。”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朱吉勳來回踱步,看眼前一個繡蹬不爽,直接上去就是一腳。
這動靜嚇了屋外嘴碎的婢女一跳,進來一看,一瞧這明黃色的身影,嚇的趕緊跪下去,磕磕巴巴:“陛,陛下。”
天哪,陛下什麽時候來的。
陛下來了,是不是代表著,她們娘娘要過好日子了?
“你!”
朱吉勳怒道:“朕瞧你嘴巴倒是挺厲害的。”
婢女一想自己剛剛剛說的話,嚇的一個激靈,差點沒尿出來。
她們都習慣了皇後的好脾氣,所以有些口無遮攔,可畢竟也是犯了宮規,還不知道會被怎麽責罰呢。
正想著,忽然感覺一個東西砸到自己麵前。
“去,拿著朕的令牌,找禁衛軍,把平日裏狗眼看人低的家夥都給朕綁起來,綁到中宮。你給朕狠狠的罵,罵一句,打一板,再叫後宮的嬪妃下人都出來看!再對中宮不敬,猶如今日。”
那婢女聽了,喜不勝收,這些日子受的窩囊氣終於能一掃而空了,拿了令牌趕緊謝恩,然後跑出去了。
朱吉勳肚子裏都是火,根本消不下去:“你當的好皇後!”
罵完之後,就覺得自己有些過了。
本來就是,她如今的局麵,不都是自己造成的嗎?
見裴麗華一個字沒說,他又軟了口氣:“中宮的威嚴,算是一點都沒了,你怎麽也算是將門之後,怎的就一點脾氣都沒有,竟跟個泥人一般被這群下賤的畜生欺侮。”
一國之後,竟然淪落到這樣,說出去,誰又相信呢?
良久,裴麗華終於歎氣:“陛下又是何必。”
“我如何不要緊,可我還有正兒,醇哥和連哥,我總要為他們著想。不能護他們周全,起碼也不能惹禍上身。”
朱吉勳終於怒了。
“我是他們的父皇,他們是我的兒子,是皇子!若是我的兒子我都護不住,那這個皇位要來還有何用?”
她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為何什麽事情都不肯來跟自己說句軟化,為何總是封閉著心,都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了。若非今日撞見此事,他根本不知道,原來她之前還有這麽一段。
他寧可她跟李黛黛一樣,蠻橫不講理,寧可傷了別人的心,也要自己過的舒坦。也不要她這樣,整日裏苦水肚中藏。
“可是陛下。”裴麗華抬起頭,目光中隱約有水光閃動,聲音哽咽:“您的兒子,不僅僅是他們三個啊。”
朱吉勳瞬間語塞。
是啊,他現在有三妃六嬪,還有幾十個才人。三年後還有一次大選,屆時為了籠絡朝臣,也會均衡一下朝中勢力,選取一些適齡女子入宮。
回想從前,竟然還對李黛黛許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何其可笑。
他從來都不可能左右自己的任何事情,隻因為,他是帝王。
罷了,罷了。
他睜開眼睛,這一次,無比堅毅。
“無論朕有多少兒子,正兒都是朕的太子。”他扶起裴麗華的身子,這才發現,廣袖之下,她瘦的多可怕。
“而醇哥和連哥,朕偶爾有護不住的,就更需要你了。”
裴麗華一時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就聽見他高聲道:“今晚,朕就歇在中宮了。”
她一愣,就見他淺笑:“隻有你坐穩了這個位置,才能更好的護住咱們的孩子。”
未來的路,或許很艱難,可是他不悔。
他終於明白了,若是想要回報,首先要真心付出。
無論是君臣之道,亦或者是,夫妻之道,都當如此。
至於李黛黛,她今日說的話,他也聽到了,也罷。張白圭在西北軍營,他總是如鯁在喉,他是當真動過殺心,不過自己現在還不具備那個條件罷了。如今他願意功成身退,那他也願意成全。
當裴麗華的腦袋靠在他肩膀上時,朱吉勳忽然想起了少年時。
他站在秋千下,看著那個一身碧色的姑娘,猶如九天玄女下凡塵一般,站在秋千上,笑聲如銀鈴陣陣,四處回蕩。
他轉過頭,問高孟良:“這是哪家的姑娘?”
高孟良沒有回答,他忽然想起,母後從民間帶回來忠臣之後,想必就是她了。
一想起自己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未婚妻,他就心中有些添堵,總覺得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鄉野村姑,是要有所企圖一般。
這麽一想,心中就不大高興了。
忽然,一個邪惡的念頭從心底滋生,他背著手,走上前去:
“喂,看見朕,還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