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斷臂明誌
“你在這做什麽?”
空蕩蕩的大殿之上,朱吉勳厲聲讓裴麗華嚇了一跳。
見她這個樣子,他譏諷道:“怎麽,是覺得羞愧,不敢見朕?”
回憶起裴麗華剛剛那個目光,他忽然恍然大悟:“啊!原來,皇後對那個位置也感興趣啊。”
“可是怎麽辦呢?”朱吉勳搖頭歎息:“自古以來就沒有女帝,況且西南王還有一個兒子。”
“不過。”他話鋒一轉:“你若是去殺了那個沒出息的哥哥,沒準西南王還真敢冒天下大不韙捧你上位。畢竟篡權謀反這種大罪他都做了,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的。”
見裴麗華不說話,朱吉勳的心中忽然騰升一種煩躁之感:“你幹嘛不說話!”
“臣妾在聽陛下聆訓。”
她越是這麽端莊大氣的樣子,朱吉勳就越是生氣:“哼,你跟你父親一樣,都是演戲的高手,不過朕可不會再上當了!”
裴麗華沒有說話,眼神溫柔而憐惜。
他越是同一隻刺蝟一樣,她就越是明白他心中的痛。
因為他們都是一類人,被人被判,拋棄,不同的是,她早早就已經看開且放下了。
“陛下若是無事,臣妾想陪您下一局棋。”
“誰說我沒事,我忙得很。”朱吉勳不高興,剛準備叫人攆了皇後出去,便聽到外麵有噪雜聲。
他眉頭緊皺,眼神戒備。一隻手已經摸向腰間,蓄勢待發。
結果,一個白衣男子衝了進來。
朱吉勳屏住呼吸,隻等他靠近自己便一擊致命。
沒想到,他卻看都沒看自己,直接衝到了裴麗華的麵前。
“站住!”朱吉勳傻眼了,若是這人衝著自己,他還有把握殺了他,可是他衝向毫無縛雞之力的裴麗華,隻怕她會血濺當場。
也不知為何,他脫口而出:“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你有什麽衝著朕來。”
表明身份,也是為了吸引刺客。
那白衣男子一僵,果真停下,轉身看著朱吉勳。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從蕭守知道自己的身世開始,他的仇敵除了太後之外,就是朱吉勳了。
他們是親兄弟,可是,卻因為那個荒唐的老女人一個荒唐的決定,便改寫了一生的命運。
他恨他,若非因為他,這個位置是自己的,他若是皇帝,一定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而不會像他一樣的懦弱無能,先是被太後把持朝政數年,然後又被西南王給軟禁。
不知道有多少次,蕭守都想衝到太後麵前問他,當年放棄了自己選擇這麽一個弱苗來做皇帝,有沒有後悔。
可是他不能。
他的身份,現在還不能暴露,他需要西南王那個傻子給自己打頭陣,待把朝中水攪渾,待諸王都被殘害的差不多時,他這個先帝唯一的皇子,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隱忍數年,絕對不會因為一時的衝動而暴露。
可見到朱吉勳,這個和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還是忍不住的會憎恨。
這些年他也想過,太後當初命宮人溺死他,到底是因為自己的年歲太大,以後幹預她朝政,還是因為他不小心撞破了她與顧陌青的奸情。
那時的他尚且年幼,躲在樹下跟宮人們藏貓貓,忽然看見一隻蜻蜓,便興高采烈的去捉蜻蜓了。
那是一隻改變了他一生的蜻蜓。
他見蜻蜓落在了窗戶下的芭蕉上,頓時高興的很,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剛抓住,正要叫出聲,就聽見了窗戶裏麵傳來抽泣聲。
他奇怪,誰在宮裏哭呢?
那年他已經九歲,除了讀書之外,還跟本朝最厲害的男人學武,所以當那個男人的聲音一響起,他就認了出來。
師傅,師傅在跟誰一起,又為什麽要哭?
少年好奇,瞧瞧的往窗戶裏麵探,這一探,頓時呆若木雞。
閨房內,顧陌青的懷中躺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而那個女人,他再熟悉不過。
雖然他是貴人所生,可按照規矩,他的嫡母隻有一個。
可現在,那個每天會微笑的看著自己的端莊女子,居然躺在顧陌青的懷中。
哭了好久,她才擦了眼淚,哽咽道:“陌青,我已經有了你的骨肉,我怕,我真的好怕。”
他愣住了,甚至連下人找過來時都沒有察覺。
然後他晚上就發熱了,都不知道是為什麽,昏昏沉沉之中,好像有人挪動自己的身子,接著一涼,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後來醒了之後,身邊是一直伺候他長大的老宮人,兩人躲在一座破廟中,身上衣衫襤褸,宮人對他說,太後派了人要滅他的口,幸好自己機警,跳入水中救了他,夾著他順著護城河,一起遊了出來。
後麵的那些,他已經不想再去想了。
他曾經懷疑過朱吉勳並非正統,而是太後用計抱來的孩子,可後來聽說皇上原本是宮中一位不受寵的貴人所生,生下之後就死了,養在了太後膝下。
也懷疑過是不是他就是太後和顧陌青的孩子,可是他們兩人越來越相似的模樣,又讓他開始懷疑。
好在傳來了太後尋回顧陌青女兒的消息,那日他也跟著去了京城,在朝陽門碼頭,見到了那位公主。
隻是一眼,他就能確定,她就是太後的親生女兒。
或許太後自己都沒發現,李黛黛跟她有多像,隻不過眉毛和下巴,又隨了顧陌青罷了。
從此,他改變了自己的部署,設計了這一場政變。
朱吉勳見他死死的盯著自己,目光裏十分複雜,心裏不高興,還有些戒備:“你聽著朕做什麽,你是誰派來的,趁早說出來,朕還能給你一個痛快。”
蕭守看著他明顯比自己矮半個頭的樣子,雙目如小鹿清純,哪裏像一個帝王,分明是還沒斷奶的奶娃子。
他笑了,當年因為太後,他失去了帝位,可他不能再失去裴麗華了。
因為朱吉勳不配擁有他的女人!
蕭守直接拉起裴麗華的手腕,目光隱隱得意:“我是來帶她走的。”
“放肆!”朱吉勳怒了:“她是皇後!”
“她是我的,一直都是。”蕭守看了一眼裴麗華,深情道:“麗華,我知道錯了,什麽大業,什麽宏圖,都滾一邊去吧,我隻要你,我隻要你裴麗華一人!”
裴麗華看都不看他,冷聲道:“鬆開。”
“不!”蕭守固執的很:“麗華,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鬆開你的手了。”
執子之手與子皆老。
這曾經是裴麗華每日在他耳邊喃喃,最向往的事情。
如今,他終於領悟到她當年的心思了。
裴麗華微微一笑,忽然從腰間拔出匕首,奮力往蕭守握著的手腕劃去,蕭守大驚,連忙鬆手,饒是如此,她的手腕也被利刃劃破,傷口出迅速沁出嫣紅的血珠。
“你瘋了!”
蕭守大驚,就要去抓她手,卻被她防備的往後退,眼神冰冷:“蕭守,你碰我哪裏,我便自殘於哪裏。”
“麗華!”
“我乃一國之後,千金之軀,豈容爾等奸佞小人侮辱?”裴麗華清冷的聲音在大殿回響:“若國破,我殉國,若家亡,我隨陛下一同麵對列祖列宗!”
她的眼中不再有他熟悉的那些歡笑與愛慕,甚至連怨懟與仇恨都不屑再分他,隻有如冰霜一般的寒冷。
“好,好,我知道了。”蕭守覺得自己從未這麽失敗過,當初被太後設計,那是他年幼。可後來的一切,卻都是他自己選擇的。
時至今日,蕭守才終於相信,他終於還是丟了她。
蕭守走後,朱吉勳玩味的笑:“怎麽,皇後剛剛當著朕的麵,給朕帶了這麽一大頂綠帽子,不解釋解釋?”
裴麗華轉過身,忽然綻開一抹微笑:“臣妾是陛下的人,若陛下覺得臣妾不潔,臣妾隨時可以以死明誌,以證清白。”
朱吉勳頓時噎住了。
這一招玩的狠,他縱然是不大喜歡裴麗華,可也不會因為這個就害她送命。
“隨你吧。”朱吉勳有些煩躁,覺得越來越看不透這個女人了。
哎!還是李黛黛好啊!隻不過,她現在已經嫁作他人婦,吝嗇到,在他夢中出現的次數,都日益減少了。
朱吉勳被關著也實在是無聊,每天不是自己下棋就是看書,隻有兩個小太監還隨身伺候著,可是也麵生,估計是從下麵提拔上來的。
“皇後若是沒事,就來陪朕下幾局吧。”朱吉勳自己一個人實在悶得很,想邀人一同,可現在皇宮圍的跟鐵桶一樣,除了裴麗華,估計也沒別人能進的來了。
不過,為了不讓裴麗華多想,他還是冷著臉,雙手背後,直接先進屋了。
看不見,裴麗華在他身後,慢慢的揚起了嘴角。
她神都沒有,就有的是耐心了。
見裴麗華進來後,朱吉勳示意她坐下,然後饒有意味:“朕要不要讓你三個子?”
他一般這麽說,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本事不俗,隻要是有臉有皮的人,都會謝絕。
不過也有像李黛黛那樣不要臉的,直接會說;“才三個子,也太沒誠意了,怎麽也要讓三十個吧。”
裴麗華這樣的世家名門女,自然不會是那麽沒禮數的。
豈料,她抬起頭,含笑道:“好啊。”
朱吉勳愣住了,再看她眼中,都是隱含的滿滿微笑。
或許因為皇城的淪陷,才讓兩人都放下了各自心中的思念與芥蒂,重新正式對方。或許是同命相連,彼此惺惺相惜。不管如何,總算是有了一個好的開端。
一段感情的幼苗,在淪陷的皇城與搖搖欲墜的皇權之中,悄然而生。在破敗不堪的斷壁殘垣之中,更顯得難能可貴。
不管是朱吉勳,還是裴麗華,都按照自己命運的腳步,有條不紊的前進。而前方,張白圭和李黛黛一天都不敢倦怠,恨不得立刻得了他和太後還平安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