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村
洞口的石塊被挪開，金色的晨光穿透洞內渾濁的氣息，灑在每一個村民憔悴而驚喜的臉上。一道倩影，如同傳達春天來臨的翠鳥，歡快地叫著，從陡峭的石階上飛奔而下，一把拉起仍然坐在地上發愣的村長夫人，高興地大喊：
“大娘！無行哥把所有豬人全打敗了！”
村長夫人愣在那，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小碧，卻像觸碰一個幽靈，顫抖的手指，摸到了小碧因快速奔跑而漲紅的、真真切切的臉。
聲音堵在喉嚨裏好一會，她終於說出話來：
“你——你們活下來了！”
“嗯！我們活著！我們打敗豬人活下來了！”
“那——”夫人猛地攥緊小碧的兩隻胳膊，“那村長呢——老鐵還活著嗎？！”
小碧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淚水一下子湧進眼裏。
“村長他······”
洞口傳來了聲響。一個英武的人影，扛著一根碩大的骨棒，有些失落地走了下來。
村民們一下子喧嚷起來，驚喜而又有些敬畏，不斷地彼此交頭接耳說：“李無行回來了！”
“他把豬人打敗了！”
“他之前可被豬人打死過啊！”
“往生者——他真的是往生者啊！”
“他救了我們啊！”
李無行從台階下到平整的洞穴地麵上，村民們沒有如迎接英雄般衝上前圍在他身邊歡呼，雖然望向他的眼神裏多了些尊敬和欣喜，但仍然透露出許多恐懼與戒備。“往生者”這道牆把村民與李無行隔開了。
李無行滿臉沮喪，再沒心思管村民對自己的看法。他站在村長夫人麵前，不忍直視夫人哭腫的眼睛。
“村長呢——你的村長呢！”
她離開小碧，攥住李無行的衣襟，手不住顫抖。她在聽見自己丈夫慘叫的那一刻，其實已經確信了他的命運，但眼前這兩人不是毫發無損地回來了嗎？這難道不是奇跡嗎？既然這樣的奇跡能發生在他們身上，為什麽不能發生在自己的丈夫身上？問問李無行——問問這個死而複生的往生者！老鐵一定不會死！
“無行——你鐵叔呢？他沒死對不對！”
李無行喉頭酸澀，發不出聲音。他看著臉前似乎很強壯的婦人，心裏清楚，那結實的身軀不過是些空心的泡沫，隻要自己輕輕地說一句實話，它們馬上就會垮下去。
李無行越發不理解這個世界了，自己麵對的不應該是群毫無感情的NPC嗎？自己麵對的不應該是群隻用來被主人公獵殺的怪物嗎？我不是在一個遊戲裏嗎？！為什麽這是個連豬都有感情的世界！
這真的隻是一場遊戲嗎？這個看不見摸不著隻能響在我腦海裏的遊戲係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自己對麵前陌生的村長夫人隻有一點模糊的記憶，但卻有清晰的信賴感，好像自己就是被她和村長養大的。
但現在，自己必須親自告訴她村長已經死去的事實，目的就是剝奪她最後一點希望，讓這個曾經背著自己在山道上逃命的樸實高尚的婦人，從幻想跌進冰冷的現實。
“我······”李無行咽下一口沙子似的唾沫，“我隻找到了他的遺體······”
村長夫人沒有失聲痛哭。她的手慢慢滑下去，臉一瞬間變得像脫水縮皺的植物。她垂下頭，失魂落魄地蹭過李無行，蹣跚地走到石階上，虛弱遲緩地爬向洞口冰涼的光，嘴裏喃喃道：“我要再看看他······”
她的背影，那個即使放在男人身材裏也算魁梧的背影，變得像一捆幹掉的稻草，她搖搖欲墜地走出了洞口。
李無行對村長夫人的悲痛耿耿於懷，自己是所有人當中最有力量的，卻沒能使大家從痛苦中擺脫，這些人不是NPC，自己必須正麵感受他們的痛苦。
李無行突然厭惡起這個無所不在的遊戲係統：為什麽一上來就讓自己處在這麽殘忍的境地？明明給了我力量，明明決定了讓我去救那些弱小的人，但卻讓悲劇在我發現這力量之前就發生，隻剩下一個自以為是的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為了自己的親人無能為力地痛哭——我打死那些豬人又有什麽用？
“哥？”
小碧看到李無行臉色越來越陰鬱，就輕輕握住他的手。
“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自己太沒用了，做的一切，都是些徒勞無功的東西。”
李無行沮喪地看著那些警惕著自己，一個個東倒西歪渾身傷痕的村民。
“你怎麽這麽想？是你救了我們所有人啊！是你從從豬人手裏奪回了村子啊！”
“可大家還是失去了自己的親人，我打死那些豬人有什麽用？我沒有辦法消除大家的痛苦······”
臉突然被兩隻溫暖的手合攏住。小碧轉動李無行的腦袋，讓他渙散的目光，正對上自己明亮堅定的眼睛。
“哥，哪怕你什麽都不做，哪怕你隻是跟著大家一起逃命，你也徹徹底底消除了一個人的痛苦——我！你現在就在我的身邊，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幸福，你還從豬人手裏救下了我——哥，不要再說自己沒用了，我們全都是靠你一個人才能活到現在呀！哥，無論你做什麽，無論你成功還是失敗，小碧永遠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有價值的，我永遠支持你。”
臉頰上落下一道吻，濕潤而溫暖。小碧抱住李無行，把自己的臉緊緊貼到他的胸膛上。
小碧身體裏的力量，隨著李無行的心跳，一下一下，傳了過來。
李無行長舒一口氣，吹出的氣息撩動小碧的頭發。他笑了出來，輕輕撫摸小碧的頭。散開的長發沒有紮回去，手指溜進了發從裏。
“小碧，還好有你在我身邊。”
“是哦，我對你這麽好，可你還不聽我的話，把最後一隻豬人放走了。”小碧一扭頭從李無行懷裏離開，背對著他，把自己身上的溫暖一並收了回去，隻把幾根脫落的發絲留在李無行手指縫裏。
李無行無奈地歎口氣，自己實在沒法對那隻豬人下手。
看來她對這件事還是有些生氣。他剛想著再和小碧解釋解釋，但手上的發絲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以為自己眼睛看錯了，就把這幾絲頭發對著洞口照進來的光仔細看：沒有看錯，發絲是綠色的。
李無行呆了：小碧的頭發一直是黑色的，這是怎麽回事？
“小碧，”他走到小碧身邊，“你頭發怎麽回事，為什麽是綠——”
小碧背對著李無行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但她好像根本沒聽見李無行說的話，突然跳到山洞的高台上，對著交頭接耳的村民們大聲喊道：“村子裏的豬人已經全死光了，大家跟上剛才已經離開的鐵大娘，一起回村吧！”
村民們發不出歡呼聲，隻發出劫後餘生的哀歎。但自己終究逃過一劫。他們紛紛起身，相互攙扶，帶著所剩不多的隨身物品，一起走向洞口。
——不好，我應該提前阻止一下村民回村才對！
李無行突然跳上高台，慌忙抓住小碧的手對她說：“現在最好先不要讓大家回去！不過我不太確定······”
小碧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為什麽？豬人都被打敗了呀。”
“我擔心······”“隱藏任務”像隻蒼蠅似地在李無行腦海嗡嗡地傳，可要怎麽把這件事解釋給小碧？隱藏任務又到底是什麽？
“我擔心還會有豬人進攻村子。”
為了避免引起恐慌，李無行附在小碧耳邊小聲地說。
“哥，真的？”小碧眼裏又浮現出驚慌的神色。
“嗯······其實我不太確定······沒準還會有豬人······”
“哥！你嚇唬我！”
小碧氣鼓鼓地戳李無行的肋骨，又癢又疼。李無行慌忙躲閃。
“別鬧——別鬧！我是說真的！我猜測可能還會有豬人回村子。”
“為什麽？”
“嗯······你看，我不是放跑了一隻嗎，也許它會去搬救兵。”
“你還好意思說！我當時讓你打死它，你為什麽不？”
小碧的手指頭又毫不客氣地向李無行肋骨迅速戳了起來。
“好癢——好痛！哎呦——哎呦！哈哈、嘿嘿——”
李無行被戳得笑出聲，兩人開始在一群死裏逃生、還沉浸在喪失親人之痛的村民前互相胳肢起來······
好幾道白眼飛過來打在李無行臉上。他趕緊摁住小碧，停止嬉戲。
“不行——不鬧了，太不嚴肅了。大家還很悲痛，我們卻在這鬧起來了······”
小碧抓緊李無行的手，笑著說：“隻要你一直在我身邊，這世上就沒有什麽悲痛的事情。”她接著又嚴肅地問：“哥，你確定豬人一定還會回來嗎？”
李無行隻從“係統”那收到了一個解開新任務的提示，但這個新任務是什麽，具體怎麽完成，那個可惡的“係統”就像死了一樣一聲不吭。
李無行想，畢竟這個新任務是由於自己放跑了豬人才產生的，所以應該會與豬人有關，他進一步推測，也許還會有豬人來到村子裏。
但這都是猜想，真正的任務是什麽，李無行並不知道。但穩妥起見，李無行想讓村民暫時先不要回村子，以免又遇到危險。
“我其實並不確定豬人是不是真的會回來——我隻是不想讓村民再陷入危險之中······所以，我想讓大家暫時先呆在這。”
“可是，村子裏還有遺體啊，大家把遺體拋下，在這也不會安心，而且現在村子裏也沒有危險。”
李無行看看洞內，在自己與小碧說話的時候，村民們雖然慢，但也陸陸續續走出了洞口，隻剩幾個人了。
李無行歎口氣——但願所謂的“隱藏任務”不會再把村民逼入絕境。
······但願我有足夠的力量完成這個任務，保護小碧，保護村民！
“哥，我們回村吧。”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