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學堂
馬車走的很平坦，韓風駕著車，偶爾回頭說一聲：“小姐，少爺給您準備了毯子小枕，您若是累了，就先休息一會，到了我叫您。”
聽到朔回，我臉色有些不自然，隻對他說道：“不必了，哪有那麽嬌弱。”
話音剛落，就聽到韓風的語氣無比煩悶：“小姐您是不知道啊，您昏迷的這幾天少爺也跟著您沒有吃東西，還是老太爺硬逼著才去休息的，可是昨日回來，滿臉的鐵青之色，像是又回到了您不在的日子，我們這些下人難過不礙事，就怕少爺心裏有什麽憋的不痛快。”聽出了韓風的意思，我輕笑一聲：“不痛快都是自己找的，你們幹好自己的事他有不痛快麽沒處去發。”
韓風搖搖頭頗有些為難：“小姐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還能給我拐著彎說話不成？”韓風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我也靠在車壁上假寐了一會，早上大家的態度都太過詭異，宮裏頭還不知道有什麽事等著我呢。
馬車突然停下來打斷了我的思路，韓風將馬凳放好，扶我下來後將書包遞給我，看著上麵繡著的臘梅問我：“這是哪個丫鬟繡的，可真好看，哪天小姐替我說說情，也給我繡個錢袋。”
“鶯歡繡的，若是喜歡，自己去找她說去。”
說起鶯歡，韓風的臉龐微微有些紅：“就是經常與臘月一起的丫頭？倒是個可心的。”看著韓風的樣子我輕笑兩聲：“鶯歡也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人長得不出眾，但也是標致的，更難得的是，有個黃鸝一樣的嗓子，還有雙巧手。”
韓風聽我這樣說，臉更加紅了，連忙過去將馬車調轉頭：“小姐，我隻能將你送到宮門了，少爺應該在宮門裏麵等著您呢，我回府去跟太老爺報個平安，就在這等著您。”
我點頭應允了，這才開始打量宮門，宏偉壯闊，無形中就給人一種威壓，當值的守衛也是端正肅穆，朱紅色的大門後，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隻露了一片藍色的衣角讓我看到。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跟上去。
剛走到宮門口，就被當值的守衛攔了下來：“腰牌。”
聽到還要腰牌，我就有些懵，祖父都沒給我說還要腰牌啊。朔回走過來，精神還是不大好，卻絲毫不掩其風華：“她的腰牌，在我這裏。”說話有些幹澀，想來是沒有喝水的緣故。朔回說完便再也不往我這邊看，不知怎的，心裏就驀地有些失落。
朔回剛說完話的空擋，就看見太子急匆匆坐著車攆趕來，下來的時候還差點摔上一跤，大老遠就吼著：“不許攔她，你們好大的膽子，丞相府的四小姐你們也敢攔著！”
守衛明顯看著有些委屈，卻是一言也不敢爭辯，低下頭不敢看跑過來的霸王。熊孩子今日的衣服換了一個顏色，藍色的長襟使整個人看起來都明亮了不少，看著守衛膽怯的樣子，便隻好接話：“他們隻是盡自己的職責，況且，我剛回京都不久，他們識得我豈不是壞事，你不分青紅皂白就過來瞎指責一通，顯得威風麽？”
一幹看好事的皆屏氣凝神等著看太子怎樣發落我，太子則是一副受了氣的小媳婦樣子：“你怎麽不向著我？”
我沒好氣看他一眼：“你若是做的對了我便向著你。”
太子若有所思點點頭，朔回涼涼地說了一句：“你倒是能鎮得住他。”
我還沒有想好該怎樣接話的時候，朔回就別開臉，眼底一片冷漠，我要說的話又生生憋回了肚子裏，憋的心口都有些難受，真奇怪，本來是我希望的結局，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倒是犯起了心口痛的毛病。
“蒹葭該去上課了。”太子已經催了我好幾回，我才是剛剛聽到，朔回已經走的不見了蹤影。
“蒹葭你在想什麽呢？”我看了看朔回消失的地方，搖了搖頭:“沒想什麽。”心裏卻是突然想起來一句話，所謂漸行漸遠，大概是你以為最好捕捉的背影，有一天消失的時候都沒有聲音。
太子在一邊不停地嘟囔：“蒹葭你的病大好了麽，我這樣讓你入宮是不是有些倉促。”沒大好，我敢違抗軍令麽？我心說，卻是沒有理他。
“蒹葭我前日去找你，給你留下了一根千年人參，你吃了麽？”千年人參，成了精的東西吃了還不得大補補死啊，我心道，還是沒有理他。
“蒹葭這幾日你可悶得發慌？我尋了幾處好地，下了學我們一起去轉轉？”我在心裏都懶得回應了，依然沒有理他。
太子也不管我理不理他，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從他小時候掏鳥窩一直到昨日他去禦膳房偷食了貴妃的桂花糕。
好容易到了學堂，屋裏已經整整齊齊坐了三排人，台上拿著戒尺的先生看到我們，胡子吹的老高，太子縮縮腦袋，十分老實地走到先生跟前，恭恭敬敬倒了一聲：“先生好。”
老先生顯然不吃這一套，太子見老先生神色肅穆地樣子，乖乖伸出了手，就聽見戒尺和皮肉碰撞的聲音，老先生可是一點都不手軟，總共打了十下，每一下都會腫一塊肉，十下打完，熊孩子的手腫的像個豬蹄。
打完，老先生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回自己座位去吧。”視線在我身上停留，然後繞著我轉了好幾圈，不時皺著眉，或是搖頭歎息，又或是撫弄胡子，我被盯得十分不自在的時候，老先生才疑惑地開口:“你的命格，我怎麽看不到？”
看老先生一臉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我便問道：“老先生，還會看命理？”
“那是自然，先生博覽群書，可以說是無所不知了。”我暗自歎了口氣，怎麽哪都有他，永安王像是一隻陰魂不散的鬼。但能看出來，永安王對老先生也是十分尊敬的，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說道：“打擾先生了，許久不聽先生講課，許多知識都生疏了，便來旁聽一二。”老先生對這個學生也極為滿意，摸摸自己的胡子：“去吧，溫故而知新，你切勿好高騖遠，你也去找個位置坐下吧。”
永安王恭敬地答道：“學生知道了。”
我也恭敬地行了個禮，無視太子熱情的招呼，找了一處離太子和永安王都遠的位置坐下。旁邊是一個圓臉的小姑娘，嗯，或者說是，身體圓潤的小姑娘，見我過來，馬上投入了十二分的熱情：“你與太子感情那樣好？怎麽不去與太子一起坐？”
我得被那熊孩子煩死，我心道，卻是沒有說出來，隻是回答說：“見你這邊沒人，想來你或許孤單，便來陪你。”
小姑娘不通世故馬上就被感動了，擠了擠眼睛發現擠不出來眼淚之後，語調十分動情地說道：“以後有好吃的，我不會忘記你的？”我淡淡地點了點頭，精神上是需要聽點課食點食糧的，可身體上是無比乏累的，便不受控製地昏睡了過去。
早上陽光大好，不趁著太陽小憩，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的時光？這樣安慰著自己，便不知不覺睡熟了過去。
“醒醒，醒醒。”被圓臉小姑娘推醒之後，發現老先生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拿著書本指著我問道：“你，起來說說，剛才講到哪了？”
太子對著口型給我提示，剛睡醒，睡意還在，根本看不清楚，旁邊的姑娘吃的滿嘴油膩，顯然也是指望不上了。
隻好老實說道：“還請先生賜教。”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不是神女麽？算算先生講的什麽也不難吧？”看著永安王投來的無辜的眼神，我對他雲淡風輕笑了一下，這種小事，還不值得我去放在心上。
老先生顯然也是不喜歡這種做派的，冷哼一聲：“學堂之上，孔孟麵前，如此不知所謂！”說罷，又看向我：“道可道，非常道，道有何解？”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這句是出自《道德經》，下句應是名可名，非常名，原來有些知識，世間都是通用的。
清淡一笑過後，裝作十分惶恐的樣子說道：“學生愚昧，不敢妄言。”
老先生撫弄著胡子說道：“聖人有聖人之言，庸人有庸人之碌，你若世上活過，必要有自己之言論，才可明事理。”
我長舒一口氣：“學生愚見，從聖人之說，聖人之道是可以行走的，但並非是唯一不變的道路；真正的名聲是可以去求得的，但並非一般人一直追求的名聲，道，即是名聲，世人皆追名逐利，卻要好名遮蓋，此番道，便是兩全的方法，聖人成聖，吃清茶，住茅屋，是正道，惡人成聖，食人骨，吃金銀，卻博好名，便是歪道。若從道本身來說，便是最簡單不過了，道本身也是遵循著一定的“道”，但這個“道”並不是平時可以觀測到的最基本的道，雖然對這個“道”也確實存在著，但不是以現有的道的維度所能解釋的。”
還未等我說完，太子就激動地鼓起掌來，我有些頭痛地看過去，收回視線的時候，卻不小心對上永安王饒有興趣地眼神，我淡一瞥，又專心看向老先生。
老先生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雖有些大逆不道，卻是前所未有的透徹，真是孺子可教也。”誇完我，我想著能坐下再補會眠，老先生又問我：“古有君子常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是何解？”
我輕笑答道：“各位君子？衣冠正，禮數周？非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淑女亦然。美女子人皆追逐，不分君子。”
老先生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坐下吧。”剛好一個時辰也到了，老先生邊搖頭邊出去：“可惜了，可惜了。”
老先生前腳剛走，後腳就聽見桌子碰撞的聲音，太子一手舉著板凳一手抓著一戴著金冠的男孩。
男孩有些瘦弱，力氣比不過太子，因此處於下風，此刻瞪著眼睛不服輸。
永安王過去不去勸阻太子，隻是裝作十分關切地問道：“太子這是怎麽了？”
見是永安王，太子便給了一個好臉色，仍然氣呼呼地說道：“剛才使蒹葭難堪的就是這小子。”
我掃了一眼那邊，想來也不會惹出什麽大亂子，就沒有過去，小圓臉的姑娘擦了一嘴的油膩：“聽說你是相府的四小姐，不僅才情厲害，連太子都與你關係這樣好，為你出頭。”
我無奈地又解釋了一遍：“我與他不熟絡。”話音剛落，剛被壓製住的小男孩奮起反擊，太子的眼睛上瞬間多了一片淤青，眾人驚呼：“太子殿下！”永安王像是等著看好戲一般，看著我。
小男孩也沒想到自己能偷襲成功，一點也不開心，看著爬起來捂住眼睛的太子，有些害怕，卻是瞬間又停止了腰杆：“要我看，三小姐才是神女，她魏蒹葭嘛，頂多算個給神女洗腳的女婢。”
太子又撲過去想要打一架，被我眼疾手快地拖住了，小屁孩力氣還有些大，差點沒拽住，太子掙紮了幾下，胸膛起伏甚大，看來是氣的不輕：“蒹葭你別攔我，我今日非要給你討回公道。”
看著小男孩也不像是普通的世家子弟，我按著太子坐下：“世間本沒有公道可言，不過是人心偏頗罷了，你若真要同別人計較，倒顯得別人說的是真，你是氣急敗壞了。”
太子捂著眼睛隻露出一隻眼，卻是安靜下來了：“蒹葭你放心，以後我定不會讓旁人欺辱你一分一毫。”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眼神被窗前站的筆挺的人完全吸引，再也挪不開眼。
桌椅是誰收整的我也不大清楚，眼神不自覺地一直追隨著朔回，一直到他從屋外進來，朔回好像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又像是我看錯了，仔細看時，朔回又恢複了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
“今日本要學習騎射，校場的馬出了些意外，便先從理論學起。”朔回的薄唇一開一合，想到他給我喂藥時綿軟的觸感，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唇，這次我是真的看見，朔回的嘴邊閃過的微笑了，像是突如而來的春風，敲在了心上，刻在了骨子裏，怎樣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