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贖罪
孟和昶在暖閣前跪久了，都不曾得到父皇的傳喚召見，隻覺得雙膝發麻。蜀王出暖閣時好言勸他回去，可是母親的事像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在他心上，他什麽也不願走。
色漸沉，他這日吃得少，累得都快閉上眼睛，恍然間卻看見麵前出現一片月白色，再往上看，是皇帝那張麵如冠玉的臉龐。
“父皇！”孟和昶叫了一聲，“兒臣是來……”
話沒完，已被皇帝一把將他拉起。
皇帝上下打量著兒子，竟輕輕笑了下。這就是他與她的兒子，都長得這麽高了，為母長跪，還算是頗有擔當。
孟和昶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父皇這是在……笑？
一直以來，爺扮演的是嚴父的角色，很少對兒子笑。
“走吧。”
孟和昶一愣，一邊慌忙地跟上父親的腳步，一邊問：“父皇要帶兒臣去哪？”
皇帝頓住腳步，微彎下腰，拍拍兒子的臉，道：“去找你娘。”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宮殿，皇帝沒傳轎輦，沒帶宮人，隻牽著兒子的手悄悄出校
慎刑司的死牢裏，同牢房的茜睡了，陸瑰雲坐在殘破的桌邊，點了盞油燈，問獄卒要了紙筆，自愉自樂地畫畫。
一會畫金陵的山水，一時畫紫禁的宮殿，又一會畫孟世端王爺，一會畫二哥陸紹煬，沒想到畫得還挺像，於是越畫越起勁，心想早知道當初填誌願的時候報美術係了。
畫了許多張之後，最後隻剩下了一張白紙。她猶豫了下，心想就隨便畫畫吧，下筆之後，慢慢慢慢，白紙上竟然浮現出皇帝的樣子來。
那是初見他時，他穿著太監的衣裳，卻藏不住眉梢眼角的貴氣，對她陰陽怪氣地話，想把她嚇唬走。可是雕蟲技，被她一眼識破，當場戳穿，惹得他氣急敗壞。
畫得惟妙惟肖，她想起往事，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這時，一個充滿磁性的男聲傳來：“你笑什麽？”
啥？畫曹操曹操到？她忙把筆一丟，站了起來，然後聽見牢房的門鎖一聲響動，那人便牽著兒子走了進來。
他這時候來，難道是案情有什麽突破？又或者他改了主意，不想演了？
不管怎麽樣，先行禮總是沒錯的。
“罪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她跪下施禮，又看向兒子，“罪臣……也見過謙王殿下，殿下一向可好？”
“娘！”孟和昶一慌，這禮怎麽敢受，連忙跪下還禮。
皇帝聲免了，走了幾步，在她方才畫畫的地方停下，一眼便瞧見了自己那幅。陸瑰雲心頭打了個突，連忙上前收起那畫，賠著心道：“這個……罪臣瞎畫的……皇上別動怒。”
但是，皇帝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你畫朕就畫朕，為何要畫上太監的衣裳？”
她否認：“罪臣畫的不是皇上，隻是與皇上相像而已。”
那日獄中，支走眾人後，他們二人便約定好，為了了解真相，先演一出戲，傳出要將她問罪處斬的消息，以便引蛇出洞。她懷疑李其玉有鬼，請他盯緊李府，果然便有了後頭花月的供詞。
現在，蛇已出洞，迷霧漸漸地撥開，他可以重新認識她一次了。
懿太妃近來常常茹素，在宮裏的佛堂虔誠禮佛，是因為聽陸瑰雲要被處死的事之後，感到心中有愧。
憑心而論，陸瑰雲做皇後時，待各位太妃長輩都很好。雖然太妃們都是庶母，但陸瑰雲對她們敬重有加，從來不擺皇後架子，收到什麽貢品，都先想著分給各位太妃宮裏，再賞給平輩晚輩和命婦們。
和其他太妃們一樣，懿太妃原也是極喜歡陸瑰雲的。後來因為李其玉的事，陸瑰雲被廢被貶，懿太妃心裏就一直愧疚萬分，現在皇帝又降旨將陸瑰雲秋後問斬，懿太妃就更是深覺罪孽深重。
懿太妃支走隨侍的宮人，雙手合十地跪在佛前的蒲團之上，懺悔道：“佛祖在上，信女犯下大錯，無法回頭，叩求佛祖原諒……”
高台之上，佛像寶相莊嚴，端坐蓮台一言不發，嫋嫋香煙飄出，她誠心叩拜，卻換不回心中的一絲寧靜。
忽然間有風吹過佛堂，佛像旁邊響起一個聲音。
“你犯下了什麽錯？”
懿太妃瞳孔緊縮，驚恐萬分地抬起頭，卻沒看見人，難道是佛祖開口話了？
“誰？誰躲在那裏？”
皇帝倒也不遮掩，直接從旁邊走了出來，目光冷冷地視著她：“是朕。懿母妃還有什麽話？”
“皇……皇上，你都知道了？”懿太妃身子一軟，癱坐在了蒲團上，垂下眼皮，然後忽然釋然似的歎了口氣，仿佛了卻了一樁心事，“罷了罷了，都是報應。”
皇帝深鎖著眉頭，走到她麵前：“是朕撞見了你與李其玉的私情，所以李其玉給朕下藥讓朕失憶，還栽贓陷害到陸氏頭上，對不對？”
皇帝一出現，懿太妃便知道事情多半是敗露了，也不再存有僥幸的心思，直接點頭道：“誠如皇上所言。”
得到了她的親口證實，皇帝眉頭鎖得更深。印象之中懿太妃還是他父皇的懿妃，從來都是膽怕事，溫順謙卑，沒想到她竟然會與李其玉一起作此惡事。
懿太妃垂頭道：“皇上是來賜死的吧？罪婦罪在當誅，不算冤枉。”
皇帝幽幽地歎了口氣，然後以威嚴的口吻道：“你的罪且當另論，現在，你要先給朕做件事情。”
華清宮。懿太妃手裏撚著一串佛珠，不知為何，此事暴露之後，她內心反而重新獲得了寧靜。
擔心受怕，備受良心責備的日子，她可算是過夠了。就算是皇帝現在賜她三尺白綾，她也能坦然自裁。至少走得坦蕩，安寧。
侍女揭簾，進來傳話：“娘娘，李太醫到了。”
懿太妃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吩咐：“叫他進來。”
“是。”
這華清宮，李其玉已不知來過多少次了，早已是駕輕就熟，進門裝模作樣地行禮，語氣卻沒有半分恭敬之意：“微臣李其玉，給太妃娘娘請安。”